您现在的位置:首页 > 国际资讯 > 正文

尚道编译第34期|中国对世界秩序的重新谈判

更新时间:2020-08-06 13:33:40  |  来源: 尚道战略

内容提要
 

本文作为《挑战自由国际主义:中国对世界秩序的重新谈判》特刊的导论,概述了该特刊的理论框架,即国际秩序和对秩序的主张,以及特刊四篇论文的主要论点。最近,自由世界秩序面临一项关键性挑战,即非西方、非自由主义国家要求更多的领导权和更大话语权,尤其是在习近平领导下的中国。这四篇论文分为两个核心主题:中国国家资本主义发展模式和实践对自由经济秩序的影响,以及中国试图改变与安全相关的规范和规则。这四篇论文旨在评价中国挑战美国自由霸权的散乱叙事(discursive narratives)和实践。总之,作者们认为,建立秩序的规范和实践的混合可能会与当前的自由主义国际秩序共存。


 

文章导读
 

我们正在经历由美国建立和推动的自由世界秩序的根本性变革,这一观点已经在学者、决策者和实践者中形成势头。特别是,越来越多的人认为,国际秩序的自由主义特征正在减弱,甚至可能会让位于一种不同的全球安排。从意识形态和地缘政治的角度来看,自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来,对自由主义世界秩序的争论接连不断。在冷战期间,苏联和中国的共产主义意识形态提供了一种可供选择的世界观。尽管在过去自由秩序成功地克服了许多挑战,但今天由经济活跃的新兴大国提出的挑战更加令人生畏。
 

美国的自由主义霸权作为一种特殊形式的自由主义国际秩序取决于以下几个方面:第一,承诺在贸易和国际机构中推行多边主义;第二,“有管理的”开放经济,保护工人阶级的经济和社会安全(“嵌入式自由主义”)(Ruggie 1982);第三,自由民主的价值观,包括平等和法治以及西方自由民主国家之间的特殊关系。“美国治下的和平”在全球的实施和传播并不平衡,自1945年以来,自由国际主义经历了几次转变(Ikenberry 2009)。最近,自由世界秩序面临一项关键性挑战,即非西方、非自由主义国家要求更多的领导权和更大话语权,尤其是在习近平领导下的中国。这些挑战表明,权力正在从西方(美国、西欧和日本)向非西方国家转移。这一问题被视为是中国对自由国际秩序政治和经济领域的挑战。


 

1、国际秩序和对秩序的主张
 

在21世纪初,Alastair Iain Johnston(2003)质疑中国能否被社会化,以及能否融入到一个以美国为首的基于规则的国际社会中。中国读者认为,尽管在政治领域存在分歧,但中国正在被社会化,尤其是在经济领域。另一方面,持怀疑态度的人认为,中国作为一个非自由民主的新兴大国,拥有自己的国家利益和世界观,会对美国和西方建立和维持的国际秩序感到不满。
 

本期特刊关注中国构建不同秩序的特点和方向,并且考察了现有秩序安排中可能存在的争议、合作和需要重新解释的领域。本期特刊将反思事态发展,评价和思考当今国际秩序。因此,这一问题将探讨中国的政治价值观和政策如何在不同问题领域和不同地区影响秩序转型。
 

理论上,将国际秩序定义为一种等级政治结构,在该结构中,成员国之间的社会契约产生了既定的规则、安排和实践(Ikenberry 2011, 36, Ikenberry 2016, Goh 2013, 6, 202, Lebow 2018, 8)。本期特刊中的论文探讨了秩序建立的各种动态:谁可以制定规则和安排,为什么要制定这些规则和安排,以及如何通过谈判和解决这些规则和安排(或不确定和重新谈判)?
 

正如约翰·伊肯伯里(John Ikenberry, 2016, 539)所说,任何国际秩序的特征都是由“发现自己有机会建立秩序的国家的特征”所塑造的。国际秩序几乎总是由主要大国在重大战争发生之后主导和创建的(Ikenberry 2001, 3),因此可以更精确地将国际秩序概念化为由等级统治规则和安排组成,其中主要大国的规范和规则为次要国家和较弱国家所接受,然后在国际体系内形成惯性(Slobodchikoff 2014, 3, Stewart-Ingersoll and Frazier 2012, 8)。主要大国可以通过三种方式建立国际秩序:基于大国克制和妥协、命令或同意的权力平衡(Ikenberry 2001, 23-27,Ikenberry 2011, 28, 47-66)。
 

然而,一个稳定、持久和有约束力的国际秩序并不仅仅来自于等级制度(Kupchan 2014, 221)。这一特定秩序的主要规范和规则大体上为主要国家和次要国家所共同接受。这种设计的目的不仅是为了维护主要大国无可匹敌的利益,更是为了推动秩序内国家间的合作,并在相互作用中创造稳定性、持久性和可预测性(Ikenberry 2001, 3-20, 22- 23, Stewart-Ingersoll and Frazier 2012, 18)。一个成功的国际秩序表现为没有发生重大的国家间战争,以及成功地解决除战争外的国家间争端和包容非暴力的国际变革(Bull 2002, 16-19, Mastanduno 2002)。
 

由于主要大国和其他国家之间的权力不对称,这些主要目标虽然对各方都有利,但在实践中并不是自然决定的。建立秩序(order-building)涉及两个争论:一是现有的规则和安排中所体现的等级性和社会目的的合法性,以及公正性;二是如何创建新秩序(就潜在霸权挑战者而言),以及如何维护现有秩序(就现任霸权而言)(Goh 2013, 202-226, Ikenberry 2018, 19-21)。在整个谈判过程中,现状国和挑战国寻求从次要国家和其他非大国那里获得政治支持,其目的分别是捍卫和动摇现行的规则、安排和做法。
 

随着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的爆发,冷战后的“单极时刻”(Krauthammer 1990-1991)开始消退,相关争论和重新谈判的进程开始加快。中国倡导的共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意味着中国准备与世界其他国家,特别是西方国家,建立互利合作的伙伴关系。正如克里斯托弗•莱恩(Christopher Layne, 2018, abstract) 所言“要相信崛起的中国将继续屈从于‘美国治下的和平’,需要极大的信心”。这一观点也得到了中国著名学者阎学通(Yan Xuetong, 2018, 5)的回应,他认为“自由主义作为全球主流政治价值的衰落为其他意识形态争夺影响力创造了机会”。


 

尽管现有文献明确强调了中国崛起带来的新挑战,但中国政府的性质及其对国际秩序可能产生的影响明显遭到忽视。在此背景下,本期特刊评估了中国的话语/叙事和实践,这些将共同挑战美国霸权,并对中国崛起提供了一个多层面的视角,而不是简单或单一的叙述。本期旨在揭示中国构建秩序的一些关键方面:第一,中央集权的价值观是如何塑造中国特质的;第二,中国的政治价值观如何指导其建立秩序,以及这些价值观是如何从其民族认同、自19世纪以来与西方碰撞的历史遗产中衍生的;第三,中国作为一个非西方、非自由主义的新兴大国是如何塑造国际秩序的,中国旨在美国相对衰落之际,最大限度地利用其经济优势所提供的机会;最后,本期讨论了建立秩序的方式,即中国打算以何种方式展现权威和重塑世界秩序特征。


 

2、特刊的框架和主要论点


 

为了阐明中国建立秩序的独特方式及其对国际秩序的影响,本期汇集了于2017年11月在英国肯特大学举办的“自由世界秩序将何去何从?来自俄罗斯、欧亚大陆和其他地区的挑战”研讨会上的观点。本期特刊中的四篇论文对一系列问题进行了深入分析,这些问题有助于确定中国建立秩序的形式、方向、特点和影响。首先,讨论了国际秩序定义。其次,提出了建立国际秩序的理论,阐述了规范和社会主张,以及(重新)谈判过程中建立秩序所涉及的方方面面。具体而言,本文考察了中国在非对称的等级秩序下挑战规则和安排合法性的能力,以及挑战和现有霸权讨价还价过程。最后,总结论文的主要发现。
 

这些案例研究分为两个核心主题,从两个不同的角度探讨了中国对美国霸权的挑战。主题一是分析中国国家主导的经济发展模式和实践对自由经济秩序的影响。主题二是探讨规范社会化和争议以及与安全相关的国际实践,包括中国试图改变有关海洋/领土争端和国际安全的规范和规则。
 

问题领域的多样性反映了二十一世纪秩序变革的多重层面。此外,中国在国际经济、安全、国际法和规范发展中日益重要的地位不容忽视。总的来说,作者们警告不要像Johnston(2003)那样将中国归类为现状国或修正主义势力,相反,它的影响力更微妙。
 

值得注意的是,对国际秩序的性质和下一任领导者的推测并不是本期特刊的主要目标。本期特刊的作者们提供了一系列的案例研究,旨在加深人们对中国是否能够建立一个更广泛的志同道合的国家联盟的理解,类似于美国在二战后取得的成就。本期特刊也不打算预测中国是否有能力,或者是否想要,为美国主导的自由国际秩序提供一个可行的替代选择。然而,作者们达成了广泛的共识,即新的国际秩序的推进将与美国领导的自由国际秩序并行不悖,并将继续包含其中的因素。建立秩序的规范和实践的混合或融合更有可能与当前流行的自由主义国际秩序共存,而不是完全取代它。
 

因此,本刊的结论为越来越多的研究提供了支持,这些研究认为即将到来的转变将导致一个“多元(multiplex)”或“多秩序(multi-order)”的世界,而并非多极世界。换句话说,多种不同的秩序将会共存,没有单一的权力控制,较小的和地区性的大国以及跨国和国际组织和网络将扮演更大的角色(Acharya 2018, Flockhart 2016, Kupchan 2012)。


 
在第一个主题中,作者回顾了中国在全球经济中日益突出的作用,主要是因为它承担了讨价还价的过程,挑战了自由框架下的全球经济治理。这种结构在很大程度上来源于西方的偏好,因此中国试图修改现有自由经济秩序的做法,引起了西方自由国家的强烈反应,它们试图在现有的等级制度中保持自己的相对地位。在未来中国不太可能向西方式的自由市场经济转型。通过这种方式,中国正在将自己的国家资本主义价值观和身份认同与经济发展的速度和形态联系在一起,努力为其他发展中国家提供可行的非西方模式。中国利用国有企业推动变革,并对现有规则和安排施加影响。

 
Ufimtseva探讨了为应对中国国有企业在国内市场的影响力日益增长,自由经济体所面临的困境。她谈到了中国崛起使自由经济秩序可能会面临的两个挑战:第一,中国国有企业可能出于非商业性动机,在获得本国大量财政和政策支持后,在市场上享有无可比拟的优势,并收购东道国的战略资产,包括先进技术。虽然非营利市场参与者收购战略资产本身并不违反自由经济原则,但知识产权有可能无法得到保护。第二,东道国可能会采取反自由的贸易投资保护主义来维护自由主义的经济市场。在考察了中国国有企业对加拿大油气行业的投资后,她认为,加拿大政府对国有企业在拥有战略资源后是否会坚持自由市场原则、避免资源生产政治化持怀疑态度。Ufimtseva着重强调了加拿大政府的保护主义政策,即限制中国在能源等国家敏感领域的外国直接投资(FDI)。虽然这些措施旨在通过创造平等的竞争环境来支持自由经济,但从长远来看,这些保护主义措施可能会无意中损害自由经济实践。换句话说,自由的经济秩序正处于内外崩溃的危险之中。

 
与此类似,Malkin认为,中国在俄罗斯的投资对自由国际秩序构成了新的挑战,重点是这些投资将如何削弱美国在全球金融和商品及服务生产中的结构性力量。在全球经济中,国家资本主义重新抬头,中国政府将利用市场推进其地缘政治目标。他批判现有的关于自由主义国际秩序的文献,这些文献以牺牲结构为代价,狭隘地关注于制度。他反驳说,全球经济在结构上是等级分明的,由大型跨国公司间的连锁关系进行管理。这种企业结构有利于美国行使结构性权力。尽管对中俄关系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石油和天然气领域,但他考察了两国在航空航天领域日益增强的商业联系,这种联系挑战了波音(Boeing)和空中客车(Airbus)在跨国公司中的主导地位。中国通过将银联(Union Pay)扩展到俄罗斯市场,以及中俄在双边能源贸易中逐渐以人民币而非美元作为支付货币,对美国在金融和信贷领域发起了挑战。中俄正在共同探索向发展中国家和被排除在外的国家提供可替代西方主导的SWIFT全球支付网络的新工具。正是在生产、金融和信贷等关键性领域,中国开始向境外施加结构性力量,并与俄罗斯共同合作,部分原因是俄罗斯容易受到西方制裁。中俄经济伙伴关系旨在使两国摆脱对美国及其盟友的技术和经济依赖。他表示,一个更大、更长期的问题是,中美分别倡导的两种国际秩序最终是否会演变,以及它们的影响将是什么。
 
中国对有关安全问题的现有既定规则和准则的挑战越来越大,这是本刊的第二个主题。它反映了中国在国际机构和国际法中塑造和/或重新谈判的能力。毫无疑问,中国在重塑国际规范和规则方面变得越来越积极。然而,在这两个案例研究中,中国对国际规则和规范的模糊界限的利用和独特解读可能会破坏自由秩序。作者们还强调中国难以在现有秩序下崛起,中国更希望根据自身的历史遗产和特点按照自己的偏好崛起。

 
Jones根据联合国制裁朝鲜时的中朝关系来审视这一挑战。她认为,中国已经成功地融入到国际机构实践之中,因此遵循多元自由的全球规范,即适当国家的行为准则,从而同意联合国对朝鲜的制裁。然而,中国在很大程度上拒绝被社会化纳入到重视人权保护的自由主义规范中。中国不准备利用制裁迫使朝鲜领导人改变其国际行为,它只会采取措施收紧朝鲜发展核武器所需产品的出口。这一分析表明,中国既挑战世界秩序,又支持世界秩序。这表明,从内部改变国际秩序是可能的。中国的出现可能会引发一场规范性争论,即什么样的行为会被国际社会成员认为是不可接受或不适当的。
最后,Heritage和Lee探讨了中国在二战后对南海海洋秩序的主张。南海争端的核心是中美建立秩序的冲突,双方无法通过交易达成可接受的协议。中国试图改变美国基于规则的海洋秩序主要出于两个原因:第一,1943年和1945年的《开罗宣言》和《波茨坦公告》中的海洋秩序已被大国普遍接受,但美国在1951年的《旧金山和约》却打破了这一秩序。中国对此感到愤愤不平,因此中国正试图恢复1943年至1945年的海洋秩序,它认为这一秩序是“合法的”。第二,中国的主张涉及现行的国际海洋法,即《联合国海洋法公约》,以及在《公约》框架下形成的准则和实践。作者得出结论,由于中美双方都无法将对方纳入到各自区域秩序中,因此在可预见的未来,这些争端仍将无法解决。
 

【来源】

Pak K. Lee, Anisa Heritage & Zhouchen Mao (2020): Contesting liberal internationalism: China’s renegotiation of world order, Cambridge Review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DOI: 10.1080/09557571.2020.1715682

 

相关搜索:美国世界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