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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竹:"素人政治"的兴起是否意味着精英统治的式微?

更新时间:2019-04-24 09:31:48  |  来源: 观察者网

“素人政治”的兴起在西方方兴未艾。
 

2019年4月21日乌克兰大选揭晓,著名喜剧演员弗拉基米尔·泽连斯基以大幅度领先的票数当选为乌克兰总统。在此之前,2019年3月30日,毫无从政经验的环境律师苏珊娜·恰普托娃当选为斯洛伐克总统,而她所属的“进步斯洛伐克运动”在议会中连一个席位都没有。再往前回溯,2017年10月15日,年仅31岁的奥地利人民党候选人塞巴斯蒂安·库尔茨当选为议会总理,成为西方议会民主制度史上最年轻的领导人。2016年11月8日,并无从政经历的特朗普在大选中战胜了政坛宿将希拉里而当选为美国总统,跌破众多政治观察家的眼镜。
 

这种严重缺乏从政经验的“政治素人”突然相继跻身政坛中央的反传统现象,给西方传统的精英政治带来相当大的冲击。人们不由得问道,西方的选举政治是否进入了一个新的“政治素人时代”? 传统的精英政治是否会走向草根政治?
 

毫无疑问,政坛外的“政治素人”通过大众选举执掌政权正在成为西方国家的一种潮流,但由此断言,西方社会开始进入“政治素人时代”,可能只是对当下政治现象的描绘,而非对政治本质的界定。
 

纵观欧美各国,缺乏政治经验的“政治素人”相继出现有着深刻的社会根源。
 

首先,由于资本在全球逐利的欲望不受制约,全球化给西方发达国家的社会结构带来巨大冲击。一方面,跨国大财团、大公司在海外获得丰厚的超额利润,另一方面,这些利润集中在极少数大资本手中,而广大劳工阶层却因产业空心化而贫困加剧,99% VS 1% 成为西方国家的普遍社会结构。精英与大众的分离与对立日趋催生出各种左或右的民粹主义。崇草根、贬精英、求变、求新成为社会大众的主要诉求。
 

其次,面对这种社会两极分化的撕裂现象,西方代表统治精英利益的政党政治却显得难以适应,不知如何应对。在这种情况下,传统政治圈外的黑马在政坛迅速崛起成为一种新的政治现象。
 

第三,互联网时代的新媒体使得这些政坛新面孔可以不依赖传统媒体迅速走红,候选人在年龄、相貌、时尚等因素上的优势可以通过互联网产生很大的社会吸引力和政治动员力。所以,“政治素人”在西方国家的出现确实并非偶然。可以预期,这种圈外的“政治素人”当政的现象还可能会在更多的西方国家出现。
 

但是,西方国家近年来兴起的“素人政治”是否能够冲垮西方传统的精英政治?“素人政治”能否真的开辟出一个时代?笔者认为这种可能性极小。长远看,西方社会的“政治素人”、“草根政治”都是附在精英统治上的外衣,而非西方政治的本质。展望未来,精英政治仍将还会继续主导西方社会。要准确理解西方社会近年来出现的“素人政治”,需要分清西方社会的政治现象与政治本质。
 

从政治现象上看,西方出现的“素人政治”似乎是反映了草根大众的基本诉求,具有强大的政治能量。而西方传统的精英政治在选举中在选举中似乎难以抵抗民粹主义,一些政坛老将在来自传统政治圈外的新鲜面孔攻击下迅速败退。
 

但是,这仅仅是表面现象。只要我们简单地考察一下西方社会的政治传统与现代西方政治的形成,就会发现,精英政治在西方社会有着悠久的历史传统,目前仍然是决定西方社会本质的主导力量。

 

西方的精英主义始于古希腊时期。苏格拉底在两千多年前就强调治理国家和评判政治不能问普通劳动者,而必须请教有政治专业知识的人。所以,苏格拉底坚决反对用抽签与选举来决定国家的管理者。
 

后来柏拉图把这个政治专家治国的思想发展为以“哲学家与国王合一”的等级社会,即国家应当由最有智慧的哲学家来当国王,其他不同等级的人各就其位。柏拉图开创这种少数统治多数的精英主义成为支配西方政治文化两千多年的历史基因。
 

苏格拉底与柏拉图为西方的精英政治传统奠定了理论基础(图片来源:网络)

 

到了近代,这种精英统治的理论受到市民社会兴起的挑战。摆脱了封建等级制度的新兴市民阶层要求获得平等的政治权利。如何以新的政治形式来继续西方社会的精英统治?这是西方近代以来要解决的最基本的政治问题。
 

在经过了一列系列的政治革命和政治探索后,西方国家先后建立起竞争性选举的政治机制,从而发展出一种新的精英统治。按照西方的政治理论上,人人生而平等,每个成年人都有普选权,但政党竞争成为筛选政治人物的基本机制,而政党竞争又归根到底被资本精英和知识精英所控制。
 

最终,西方社会形成了资本精英、知识精英、与政治精英三位一体的精英统治。在这种三位一体的精英统治中,资本精英居于核心地位,知识精英与政治精英归根到底依附于资本精英,这是西方国家两百多年来的基本政治形态。
 

从表面上看,西方近年来出现的“政治素人”似乎是要颠覆近代以来形成的政党政治,颠覆资本对社会的统治。然而,这只是一种假象。在一个资本统治的社会中,依靠草根力量当选的“政治素人”,在当选后其实无法脱离资本精英的控制,并且最终会融入精英统治的圈子。简单地说,西方社会有两个基本机制能够确保西方的精英统治。
 

首先是资本主义制度本身的力量。无论当选的“政治素人”来自何阶层,依靠哪些选民当选,在当选后都不可避免地跟大资本结盟。
 

这里仅以美国的特朗普为例。在2016年的大选中,华尔街金融界、巴菲特、布隆伯格、爱丽丝·沃尔顿、乔治·索罗斯、惠普CEO梅格·惠特曼等富豪都拒绝支持特朗普而选择希拉里。一直到大选投票前夕,特朗普筹到的竞选经费还不及希拉里的四分之一。
 

所以,特朗普在总统宣誓就职仪式上讲了这样一段话来说明他的当选具有颠覆性:“今天,我们不只是将权力由一任总统交接到下一任总统,由一个政党交接给另外一个政党。今天我们是将权力由华盛顿交还给了人民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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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将自己包装成对抗大资本、由人民选出的总统(图片来源:IC photo)

 

对于特朗普当选,一些政治学者认为传统的金钱政治在美国已经失灵,因为仅拥有希拉里竞选经费四分之一的特朗普竟然打败了得到华尔街支持,并且得到众多亿万富豪捐款的希拉里。其实,这种看法只是反映了了社会现象的的一个侧面,并不足以反映事情的全貌。
 

事实上,无论特朗普是怎样的独立特行,他还是要通过共和党这个由政治精英控制的政治平台来竞选。而且,无论特朗普是被什么样的选民送进白宫,都不可能完全违逆大资本的意志。
 

事实上,特朗普在进入白宫之后,放松对资本的管制,大幅度减税等政策都是在维护资本的利益。执政两年多后,特朗普政府与大资本的结盟已经成为事实,该竞选团队拥有的财力跟2016年大选时的财力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在2019年的第一季度,特朗普团队筹得的竞选经费已达3030万美元,超过民主党所有候选人获得的政治捐款总和,这跟2016年的大选形成鲜明对比。
 

问题的本质在于,无论是欧洲还是美国,无论当选人来自何方,是否具有从政经验,只要进入政治枢纽,就不可避免跟资本合流,最终成为统治精英的一部分。
 

其次,西方国家普遍实行的“两官分途”文官制度也有效地保证了职业文官集团在政府中的实际操作地位,并有效地影响和制约着当选政治官员执政的走向。欧美各国历史不同,事务性文官在全部政府官员中的比例也不尽相同,一般说来文官大概平均占到85%左右。也就是说,无论谁当选执政,在具体的决策过程中,事务性文官都不可避免地影响和制约着当政者。
 

综上所述,由于西方各国社会的两极分化给社会带来的失望,传统的政党政治受到猛烈冲击而亟待改革。社会大众求新、求变的思想很可能把非政治圈的“政治素人”推进政治枢纽。
 

但是,在资本主义制度不变的情况下,这些缺乏政治经验的新人在进入政坛后并不可能兑现他们在竞选时许下的诺言,也不可能长期跟统治精英集团相背而行。由于资本强大的统治力量,由于西方社会在制度上对精英统治的维护,即使是政治素人,即使是精英统治的圈外人执掌政权,最终还是要顺应统治精英的意愿。所谓“素人时代”只是另一种变相的精英统治。


(寒竹/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研究员、尚道社会研究所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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