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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理解文明的连续性与断裂性?

更新时间:2022-07-07 10:53:44  |  来源: 尚道社会研究所

如何理解文明的连续性与断裂性?
——阮炜、寒竹关于文明的对话之二



2022年6月7日,尚道社会研究所所长寒竹老师和湖南师范大学潇湘学者特聘教授、博士生导师阮炜教授共同探讨了一个大家耳熟能详但又似乎有些模糊的话题“文明的连续性”。两位老师通过对文明连续性概念和标准的探讨,深入分析了“文明的连续性”的内涵和问题之所在,同时对东西方主要文明的发展进行了梳理、比较,指出了“文明连续性”的真正值得讨论之处,也为当下面对该问题的态度提供了新的视角。现征得两位老师的同意,将部分内容发出,以飨读者。

 

 

学者简介
 

寒竹,尚道社会研究所所长,旅美学者,著名专栏评论家。八十年代曾在中国高校教授西方哲学,1989年至1990年在美国纽约大学政治系研究政治哲学,1991年至1992年在哥伦比亚大学东亚研究所做比较政治和当代中国发展的研究。曾出版《中国力》、《中国道路的历史基因》等书,在国内外发表论文和专栏评论数百篇,其中包括人民日报、求是、红旗文稿和环球时报的专门约稿。

阮炜,湖南师大潇湘学者特聘教授,博士生导师;深圳大学西方文化研究中心主任。曾任北京大学、北京外国语大学、清华大学、香港城市大学客座教授。曾任杭州师范大学钱塘学者讲座教授、中山大学南方学院讲座教授。兼任上海三联书店《西方古典学泽丛》主编、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西方古典学泽丛》主编、Globality Studies Journal Editorial Board Member。



主持人(曹朝龙):阮老师、寒老师好!欢迎大家参加我们这一期的学术对话,今天的对谈主题是“如何理解文明的连续性”。我们有幸邀请到了湖南师范大学潇湘学者、特聘教授阮炜老师,同时他也是深圳大学外国语学院的教授;我们邀请到了尚道社会研究所所长寒竹老师,两位老师的简介,大家也可以在网上去搜索,这里我就不再多介绍。

 

“文明的连续性”问题,是一个能让大家感受到比较宏大,却又容易引发探讨和反思的一个话题。我们经常会说,中华文明源远流长,中国是“四大文明古国”,比如梁启超在20世纪初的时候就提出了相关的说法。现在国际上一些学者又提出了六大文明说、八大文明说。但是,不管是几大文明,我们还有一句话讲的比较多的“中华文明是世界上唯一没有中断的文明”。相信大家也都听到过,而且这句话也为我们国内不少学者所赞同,比如哲学层面的冯友兰教授讲过:“盖并世列强,虽新而不古;希腊罗马,有古而无今。惟我国家,亘古亘今,亦新亦旧,斯所谓‘周虽旧邦,其命维新’者也!”这句话指出了中华文明的连续性和革新性的特点。这里面就引申出一个话题,到底什么是文明的连续性。我们讲,中国作为唯一没有中断的文明。这句话有什么依据?这其中的连续和断裂的内涵或者评价标准是什么,而且中西方在连续性和中断性的过程中所呈现出来的特征又是怎样的?文明连续性的问题非常重要,所以今天我们就请到了阮炜老师、寒竹老师来给我们作相关的分享。

 

首先,第一个阶段,我们先请两位老师分别作一个主旨发言,每个人控制在10到15分钟,重点能从理论层面解释一下文明的连续性,包括它的内涵,尤其是讲中华文明没有中断,它的标准是什么?然后到第二个部分,我们再互动讨论。首先有请阮炜老师来给我们讲一下。


阮炜:好的,谢谢主持人介绍。20世纪初以来,我们讲文明的连续性已有一百来年了。但是,从来没有谁对所谓文明的连续性进行一个解释。它到底意味着什么?讲文明的连续性基本上就是讲中华文明的连续性,好像这是中华文明的专利,同时也意味着其他文明是不连续的,是断裂的。我发现,一直以来都有学者讲西方文明是断裂的,甚至有人说印度文明也是断裂的。讲西方文明的断裂性,这容易理解,也容易得到很多人的赞同。因为古希腊罗马和中世纪文明之间似乎有一个过渡期,两者的确也很不一样,因此所谓“断裂”似乎比较容易证明。印度,他们也说印度的文明是断裂的。但我看到的研究并没有给例证来证明这种断裂性。我觉得不管是连续性也好,还是断裂性也好,都不是那么简单。

 

“断裂”很容易让人想到“灭绝”。我认为,在所有人类文明,除了中美洲的玛雅文明和南美洲的印加文明被西方人过来以后灭绝了以外,其他文明一直都持续演化,不存在真正的断裂或灭绝。埃及、两河文明灭绝了吗?我不认为灭绝了,而是转型成为新的文明形态——就是古希伯来和希腊罗马文明——后继续演化。古希伯来和希腊罗马文明灭绝了吗?我也不认为灭绝了,而是转型成为犹太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等文明形态后继续演化。你可以把这叫做“断裂”,但这有什么益处呢?我认为,在较早的文明与后发文明之间,并没有真正的断裂,有的只是转型。所以说欧洲人扩张到美洲以后,玛雅文明和印加文明不存在了,今天存在于中美洲和南美洲的,是西方文明的一个变种,叫做“拉美文明”。除了这两个文明是真正断裂的,旧大陆的所有文明,不管是中国文明,还是西方文明、印度文明、或伊斯兰文明,历史上都没有真正出现过断裂。

 

我这么说的理由是什么?如果说西方文明是断裂的,那么回头看古希腊罗马文明,确实到了5世纪的时候,西罗马帝国作为一个国家不存在了。但是东罗马帝国5世纪以后继续存在,一直存在到1453年被奥斯曼土耳其人消灭。仅从西欧来看,5世纪,或者说是476年以后,进入了所谓中世纪。问题来了:作为一个政治体,西罗马帝国不再存在了,但是它所代表的古希腊罗马文明是不是就断裂了?应当看到,在西罗马帝国还没有灭亡之前,早在4世纪上半叶,基督教就合法化了。392年,基督教更成为国教。之后整个古希腊罗马世界发生了宗教和文化转型,文明形态发生非常大的变化,但不能说出现了断裂。转型有什么表现呢?古希腊罗马传统的多神崇拜,各种各样的相关祭祀活动统统被禁止了,奥林匹克运动也会被禁止了,古希腊罗马哲学家不能自由讨论问题了,哲学家受到迫害,有些哲学家甚至被迫害致死。我倾向于把这个叫做转型,而不是断裂。

 

因为这以后,从希腊罗马宗教和文化诞生的新文明居主导地位,可以把它叫做基督教文明。基督教文明利用罗马帝国的制度框架和基础设施不断地生长。从1世纪到3世纪,在两三百年时间中,基督徒和犹太教徒受到罗马人迫害,但是基督教一直在发展。这以后,到了4世纪初期君士坦丁大帝时代,基督教先是得到承认,不再遭受迫害了。后来,到了4世纪末,更是一举成为罗马国教。基督教不仅是一种宗教,也是一种文明。它统合了古希腊罗马文明的很多要素,比如祭祀方面的要素、多神信仰要素、哲学要素,还有政治体制要素。古希腊罗马宗教的祭祀成份或多或少进入了基督教的礼拜仪式。古希腊罗马的多神信仰以三位一体的形式进入基督教的核心教义。古希腊哲学要素对基督教的原罪论、救赎论、来世赏罚论、三位一体论等产生了深刻影响。


 

主持人(曹朝龙):谢谢阮老师。刚才阮老师讲了一下,关于对于文明有没有断裂的问题,他讲到了一个非常核心的观点,就是说,除了印加文明,还有玛雅文明之外,欧洲大陆,包括印度的文明,其实都是没有纯粹意义上的断裂。那么,我们来现在来听一下寒老师的看法,让我们有请寒老师。


寒竹:如果要讨论文明的延续性和断裂性,首先要确定标准,当我们说某个文明是连续的或者断裂了,其标准是什么?这个标准不确立,就很难深入讨论下去。根据世界几大文明的发展来看,基本标准应当有三个。一个是语言。一个文明的语言是否延续下来了是文明是否得以延续的一个重要根据;第二个是文献,某个文明的传统文献是否延续下来了,这也是文明延续性的一个重要依据;第三个是建立在语言和文献之上的价值观。人类大多数文明的价值观或许有一些共同之处,但一个文明之所以能够区别于其它文明,一定有着自身独有的价值观体系。所以,文明的价值观是否传承下来了?也是一个重要标准。

 

以上这三个标准,是文明是否延续的基本指标。在这些指标之外,像国家的兴亡,政权的更迭,民族的征服与被征服,这些变化并不意味着文明的中断。这是我想强调的第一点。文明这个概念的外延要比政权、国家、民族的外延大得多。

 

我想讲的第二点是,文明的连续性和断裂性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在人类历史上很少有彻底的断裂的文明,也很少有绝对延续的文明。在人类历史上,某个文明的语言、文献和价值观,即使有过一种短暂的中断或毁灭,但也不等于文明的断裂和死亡,在很多情形下,文明又会再度复活并繁荣。世界上很多文明都曾经发生文明中的某些部分出现过中断而再度恢复的现象。

 

清军入关后对汉人采取了剃头易服政策,要求所有的汉人“留发不留头”,嘉定三屠是其中的一个有代表性的事件。在中国古代文明中,发式和服饰都是被看成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古人讲:“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这也是清王朝在征服中原后强行推行剃头易服政策的根本原因。汉人被迫留辫子两百多年,一直到辛亥革命推翻清王朝才剪去辫子。所以,一个文明的某些部分在某个时期遭到中断,但后来又再度恢复,并不意味着文明的断裂。我们不能说某种文化在一段时间消失了,就说它断裂了,因为它可能会再度复兴。不仅中国是这样,其他国家很多都有这种情况。盎格鲁·撒克逊人在公元5到7世纪征服不列颠岛、诺曼人在公元11世纪征服英国,这种民族征服的过程都有语言和文化的重大改变。但是盎格鲁·撒克逊文明的发展脉络仍然是清晰的。所以,我想阐明的第一点是,文明的标准跟国家是否毁灭、政权是否更迭、民族是否被征服、语言和文化是否遭到短暂的破环没有直接的关系,重要的是从长时期的历史发展脉络看,文明的主体语言、文献以及价值观是否能够传承下来。


主持人(曹朝龙):谢谢寒老师。寒老师提出了两个非常核心的观点,一个是:界定文明的连续性的标准什么。他从三个方面来解读,一个是语言,另一个是文献,第三个是传统的价值观。这三个内容能否保存,是判断一个文明是否连续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指标。第二个,寒老师跟阮炜老师其实都持一个相同的观点,就是严格意义上讲很多的西方文明很多时候是不能够简单地说它是中断了,所以我们可能看问题的时候应该摆脱价值观和意识形态的束缚,能够真正从学理角度去入手来判断文明对于我们现在的价值和意义。

 

另一方面,关于把“族群”这个指标加入其中,分析文明的连续性的时候,我们知道几乎所有的文明都经历过外族的入侵。在欧洲,我们讲叫蛮族入侵,我们中国也有类似说法,包括蒙元,还有满清时代这种外族入侵主流文化的过程。从这个角度看,好像文明又不是连续的,所以刚才包括阮炜教授还有寒老师都讲,从严格意义上讲,文明没有绝对的中断或者断裂。如果说这种连续,它是存在的,那这种连续性的内涵到底是什么?还有,刚才阮老师也讲,西方中世纪文明和古典文明跟古希腊文明之间是存在连续性的,那这种连续性到底是何种意义上的连续?它在中断以后,比如说,像古埃及,我们讲它是四大古文明之一,我理解的是,它后来经过了古希腊对它的征服,所以它也是在某种程度上是断裂的而不是连续的。古希腊以后又有新的外族入侵,然后它也有断裂。所以这个时候我们再去讲连续的时候,它这种连续的内涵到底是什么?各位老师,能不能在下一个环节举一些例子,来给我们讲一讲文明的连续性问题。我们就先请阮炜教授来给我们分享一下。



阮炜:谢谢小曹。古埃及不仅被希腊人罗马人征服过,之前还被亚述人波斯人征服过。但征服是军事、政治层面的事,在文化、制度、族群等层面,埃及文明在被这些民族征服之前和之后,并没有发生真正的断裂,埃及文明并没有被他们消灭。埃及文明对征服者的影响是巨大的。没有埃及文明和小亚、两河文明,希腊罗马文明从何谈起?但族群因素对于文明的连续性同样重要。因为价值观的变化相对比较大,比如说西方古希腊罗马时代的价值观和基督教时代的价值观就很是不同,所以价值观对于文明的连续性很可能还不如族群重要。

 

我们可以看看汉族对于中华文明的持续发生的重要性。汉族是中华文明的主体族群,当然不停地有其他少数民族加入进来,这就很好地保证了中华文明的连续性。再看西方,如果说,在古希腊罗马文明和中世纪基督教文明之间出现了什么断裂,或者说没有什么断裂,怎么从族群层面证明这一点呢?我认为它其实没有真正断裂,即便从种族意义上来讲,也不能说断裂了。理由如下。古希腊人和罗马人的帝国,那整个就是一个大杂烩,由非常多的民族和语言组成。当然,罗马帝国的主要民族在西边从来就是罗马人,再稍稍扩大一点,就是意大利半岛的人们。从东边来看,罗马帝国的主要民族是希腊半岛和爱琴海地区的希腊人,这是他们的种族主体,也是罗马帝国后期分裂为东西两部的一个重要原因。从语言方面看,西部以拉丁语为主要语言,东部希腊语为主要语言。请注意,东部同时也使用拉丁语,还有耶稣所讲的、属于闪-含语系的阿拉米语。

 

纯粹从族群方面看,它有主体性的民族即罗马人和希腊人,到了基督教时代,这两个主体性的民族去哪里了?当然还在那里。到了中世纪,之前的罗马人成为欧洲南部各个小王国的一部分,希腊人则成为东罗马即拜占庭帝国的一部分。不能说古希腊罗马那么族群因为进入了“中世纪”就消失了。罗马帝国是个大帝国,但在罗马人兴起前,希腊人的三个王朝已经统治着整个地中海东部,后来罗马人打败了它们,整个地中海世界都归罗马人统治了。到了中世纪,地中海世界的族群,不管是希腊人,还是罗马人或意大利人,肯定还在那里,它们汇入当时一些蛮族国家,如法兰克人的国家。在意大利半岛,伦巴底人中其实也有很大一部分是法兰克人。再看看拜占庭帝国。从族群看,从前统一的罗马帝国东部的人们,自然就成了拜占庭帝国的子民。西罗马帝国的民族如罗马人、意大利人、西班牙人和现突尼斯、埃及的人们,早在帝国强盛时期就已经散布到了整个欧洲南部,包括西班牙半岛。

 

还得考虑另一个重要因素,那就是,罗马帝国仍然兴旺发达的时候,就不断有蛮族进入它的军队,其中主要就是日耳曼人。日耳曼人又分成若干支,东哥特人、西哥特人、旺达人等。日耳曼人后来成了中世纪西欧的一个主体民族。他们建立的那些国家,除了日耳曼人本身以外,融合了建立罗马帝国的主体民族,主要是意大利人。另外,日耳曼人在罗马帝国时代,就已经很大程度接受了罗马文化,多少已经罗马化了。我们如果到欧洲走一遍,会发现在德国西部,如科隆、波恩、特里尔、法兰克福等地,以及法国的里昂(不用说更南边)一带,都有罗马遗址。还有英国,那里也有不少罗马遗址。那个时候,罗马人已经扩张到日尔曼人(及克尔特人)的地盘,再加上日耳曼人本身也不断吸收希腊罗马帝国的文化,因此可以说,日耳曼人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古希腊罗马文明的一部分。所以,在族群方面,欧洲古典时代与中世纪是一脉相承的。

 

除了族群连续性,其他方面的连续性也很明显。在文化方面有连续性,这主要体现为基督教。在语言方面,也有连续性。罗马人意大利人的拉丁语传到了中世纪,中世纪的法兰克人国家,比如墨洛温王朝、加洛林王朝,他们都在学拉丁语,至少统治者都积极提倡学拉丁语。他们开办用拉丁语教学的学校,还建立了很多图书馆,以传承古代文化。这是西欧中世纪初期的情况。从东方来看,希腊语在拜占庭帝国根本就不是一个传承问题,而是一直沿用的官方和民间语言。需要注意的是,拉丁语作为一种西欧中欧的通用语,一直到19世纪甚至20世纪都有很大的影响力。

 

这还只是纯粹的拉丁语,只是事情的一个方面。语言学学者发现,拉丁语也好,希腊语也好,它们都以词汇、甚至语法的形式进入了现代欧洲语言,也就是说, 14、15世纪开始兴起的各种民族语言如意大利语、法语,德语、英语。英语大家比较熟悉,英语中来自拉丁语、希腊语的词汇可能达到了60-70%。这再次证明,欧洲语言从古代到中世纪、再到近现代并没有中断。我们随便读一本英文著作,甚至读一篇英语文章,把里边来自于拉丁语和希腊语的词汇收集来,做一个随机统计,会发现就有这么大一个比例。


主持人(曹朝龙):谢谢阮老师!对于这个问题,寒老师您有什么看法?


寒竹:我先讲讲种族与文明的关系。我个人觉得把种族的因素加到文明里面,可能会引起一定的混乱。原因如下:

 

1.我先讲讲汤因比的观点。汤因比在讲26个文明的时候,他没有把罗马作为一种文明单独列出来,而是把古罗马归到古希腊文明里面来了。他认为,罗马文明是承袭了古希腊文明或者说是古希腊文明的一个延续。我刚才讲了,希腊的神话、希腊哲学对基督教教义的影响,这些都说明古罗马是古希腊文明的延续。罗马的种族和希腊的种族当然有差异,但并不构成两种不同的文明,汤因比正是从这个角度来分类文明的,他并不是从种族来分类不同文明。当然,汤因比也不一定都正确,这是他的一个分析视角,可供我们参考。但是,我们从人类历史的发展来看,绝大多数的文明都涵盖了不止一个种族,或者说很多个种族组成一个文明。

 

我们来看看欧洲。不列颠群岛本来是凯尔特人居住,罗马人入侵、盎格鲁撒克逊人入侵、都发生过种族融合,到底哪一个种族占多数,哪一个种族占少数?在今天的苏格兰也好,在其他地方也好,凯尔特人占很大的比例。但总体来讲,英国人已经形成了西方文明下的一个次生文明,这个文明实际上涵盖了英国不同的种族。

 

我们从整个欧洲地区的发展来看,日耳曼人入侵以后,在欧洲的分布是不均匀的。今天的欧洲人,南欧靠近地中海的地区,居民的头颅形状,头发的颜色,平均身高,体型,和北欧人、英国人、荷兰人、德国人是有差异的。这就是说,在西方文明中,讲拉丁语的民族,不仅仅是语言上面,而且在种族上,在外貌上,都有一定的差异。这说明日耳曼人进来以后,在融合的过程当中,种族的融合是不均匀的,但是这并不妨碍它作为一种文化承袭下来了。

 

如果引入种族因素,就会导致我们对文明的判断混乱,就会大幅度地修改文明标准。从世界各大文明的发展看,一个文明通常都会涵盖不同的种族。没有一个文明是一个单一的种族。拿中华民族来讲,今天的中国人的基因,特别是北方的,甚至大部分的南方人,基因里面都有其他的蛮族或者当时北边胡人的基因在里面,这说明中华民族经历过多次的民族融合。梁启超创造了“中华民族”这个概念,就包含了不同族裔。辛亥革命后讲的五族共和就是要用中华民族来包含当时的几大少数民族。辛亥革命后,满族作为一个民族,相当一部分已经融入了汉民族。中共建政后对全国少数民族进行了甄别,全国一共确定了56个民族。这些民族,都被归到了中华文明的概念下面来了,都是中华民族这个大家庭的成员。所以,我觉得如果把族裔概念加入文明的定义,可能就会出现一些其他的问题,就给我们提出一道难题,比较难以解释。这是我补充的第一点。

 

2.我着重讲一讲古希腊文明跟今天的西方文明到底是什么关系?黑格尔在哲学史讲演录中讲过一段很有名的话。他说,一提起希腊,有教养的欧洲人就有一种回到家园的感觉。他认为欧洲人是把古希腊当作是自己的家园。讲过类似观点的人有很多,英国著名诗人雪莱就自称是古希腊的传人。那么从文明上讲,今天的西方人是古希腊传人的依据到底在什么地方?我想讲两点,因为时间关系,我就不展开讲了。

 

第一,古希腊文明对基督教的产生有着非常重要的影响。基督教作为一种宗教确实是在罗马时期成为了国教,但实际上整个基督教的产生跟古希腊的哲学是分不开的。从表面上看,基督教一部分来自于犹太教,旧约圣经是用希伯来文写的,旧约也是犹太人的圣经。但实际上,旧约和新约中的核心思想基本来自于古希腊哲学。没有古希腊哲学,就没有基督教。那么基督教究竟从古希腊哲学中吸纳了什么思想呢?这就是希腊哲学中的柏拉图主义。被恩格斯称之为基督教真正父亲的亚历山大里亚哲学家斐洛,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把柏拉图主义,包括把逻各斯概念引入当时的犹太神学。斐洛认为希腊哲学与犹太神学是同根异枝。专门研究基督教研究的人都知道,基督教是一种有哲学基础的信仰体系,它的核心教义基本上是来自于古希腊的哲学。所以,古希腊的基督教,不仅仅是一种简单的宗教,而是一种有非常完整教义的神学体系,里面有非常深奥的思想。所以说,没有希腊哲学就没有后来的基督教。

 

第二,公元476年西罗马帝国因为日耳曼人入侵而灭亡,作为罗马帝国的国教基督教教义是当时怎么演变?这跟当时罗马时期的很重要的一个思想——新柏拉图主义,主要是普罗提诺的思想有密切关系。在古希腊哲学里面,柏拉图把世界一分为二:一个真实的世界,理念的世界;一个我们当下的经验的、感性的、不真实的世界。人的感官能够感知的现象世界是那个绝对真实的理念世界的摹本。但这两个世界怎么统一起来?一个天国、一个尘世,一个现象、一个本质,怎么统一起来?基督教是一神教,如果说世界是绝对的“一”,这个作为本体的“一”怎么与现象的“多”统一起来?世界究竟是一个还是两个?古希腊的哲学家、中世纪的神学家都在探索这个问题,这个工作实际上一直到黑格尔才最终完成。

 

如何才能统一现象界和本体界?新柏拉图主义者普诺提诺提出的“流溢说”是最为重要的。世界在本质上只有绝对的“一”,这个绝对的“一”是神圣的、精神性的,无形体的。但这个绝对神圣并非静止的,而是不断运动和创造,这个绝对的精神性的“一”自身不断地放射,不断流溢,而这种放射、流溢也是一种退化,也是一种物化,最后退化、物化成了我们能够感知的这个物质的现象世界,也包括人类自身。新柏拉图主义用“流溢说”统一了本体与现象的两个世界。这是对基督教神学中就是“道成肉身”的论证。“太初有道,道与神同在,道就是神”。“道成了肉身,住在我们中间。”基督教的三位一体神学就是这样发展起来的。奥古斯丁的教父学就一直在阐释道成肉身与三位一体的思想。柏拉图主义一直支配欧洲中世纪的基督教到12世纪左右,持续了好几百年的时间。十一世纪阿拉伯世界的大翻译运动整理出来关于亚里士多德文献,13世纪的托马斯·阿奎那根据这些文献再度复兴古希腊的亚里士多德哲学,给基督教神学加进了经验的内容。所以,中世纪的基督教神学的发展在思想本质上是一个从柏拉图到亚里士多德的过程,而这两位哲学家正是古希腊最著名的两位代表。所以,从这一点来看,古希腊对整个欧洲的影响是根深蒂固的。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任何一个人要讲西方思想史,或者讲西方的历史,肯定不会从日耳曼入侵和罗马帝国的灭亡开始讲起,而一定会从古希腊开始讲。这就是为什么黑格尔会说,欧洲人一提起希腊 就有一种家园的感觉。我就补充这么一点。


主持人(曹朝龙):好的,谢谢寒老师的解答。我稍微插一句,刚才两位老师提到了西方文明的传承和核心元素。那么反过来讲,中国文明如果说是连续的,现在包括我们的一些官方说法,也提及中国文明是没有中断的文明,它其实也是从一些核心元素去入手的。那么,中国文明的核心元素是什么?阮老师或者寒老师能不能再简单讲一讲?


阮炜:这个问题有点务虚,我能想到的中华文明的核心元素,包括这些普世价值:如仁义礼智信。这都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非中华文明所独有,而是繁衍至今的所有民族、所有文明都有。没有这些核心价值,或者说,不讲最基本的伦理道德,无论什么文明都不可能传承到今天。虽然我们跟其他文明共享这些价值,但是我仍然愿意把仁义礼智信看作是中华文明的核心价值。把我们和其他文明区别开来的,有几个重要的不同点。第一个是“孝”,或者说孝道。中华民族比其他民族更加重视孝道。我不是说,其他文明没有孝道,他们也有,但他们没有达到我们这种重视程度。第二点,是中华文明对于“忠”的强调,这也达到了一个相当高的程度,虽然明显不及孝道。第三点,是中华民族非常重视教育。这或许跟科举制大有关系,也可能有其他原因,但我们这个文明明显比其他文明更加重视教育,甚至到了高度内卷的地步。重视教育在我们的文化基因里边,从古到今一脉相承。但是,我们同时也太过重视教育,或者说,太过重视教育所带来的功利,而忘记了自然、无为,忘记了求知还有功利以外的意义,以至于今天这个文化基因的负面作用已经大于正面价值。但是无论怎么看,重视教育是中华文明的一个有别于其他文明的特点。

 

但是中华文明和其他所有文明的最大区别是什么?它是一个高度伦理化、高度政治化的文明,超过了其他任何文明。“高度伦理化”指什么?翻开四书五经便一目了然。那都是讲的如何做人,如何处理个人与家、社会和国家的关系。这往往意味着集体主义精神,不重视个人甚至压制个人,这显然不利于调动个人的积极性,使整个民族难以焕发出生命活力。所谓“高度政治化”,又指什么呢?从古到今,其他事情都不重要,唯独政治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才是最重要的。其他文明的经典有神话、哲学,探讨宇宙和万事万物的起源这种根本性问题,中国的经典里没有这些探索。从古到今的中国人都不关注这种问题,都觉得它不重要。悠悠万事,政治为大。在这种心态下,我们创造了一个高度政治化的,很可能是高度集权的文明。我不认为集权——尤其是适度集权——是完全负面的,只起负面的作用。在很多情况下,集权是有利的。比如说,西班牙、法国和英国在欧洲之所以有率先发展起来,跟先于其他民族开出君主制国家大有关系,是君主制就得集权。改革开放以后,中国能够集中力量办大事,能够做很多大家有目共睹的大事情,包括两弹一星、嫦娥工程、高铁这几十年的迅速发展,都跟我们集中权力的传统有一定的关系。

 

但是另一方面,它也带来了很多问题。比如说,在历史上,我们似乎永远解决不了腐败问题。因为我们的体制是,只对上负责,不对下负责。我们没能解决好权力制衡的问题。在每一个王朝的初期,情况还不错,甚至有过文景之治、贞观之治等成就,但是过了几十年最多一百多年,问题就来了。反观西方的话,比如美国和英国,英国从光荣革命开始,美国从1776年建国开始到现在,一直处在一个持续发展的过程中。当然,最近二三十年它们相对衰落了,但我并不认为是这因为它们的政治机制出了问题,而是因为文明发展到一定时候也许就到顶了;也是因为后发国家发展得更快。总体而言,西方主要国家持续发展的时间明显超过了中国任何一个朝代。中国一个好朝代,如唐朝,在前100年,最多前150年,比如从唐太宗一直到唐玄宗前半段,都还不错。清朝成绩可能更好,在前150年,从立国一直到乾隆时代,都很不错。现在,我们对传统中华政体的优点弱点都看得比从前更清楚。但即使在今天,我们与发达国家相比,在治理方面仍然有很大的改进空间。无论怎么说,中国作为一个文明,对政治的重视明显超过了其他文明。只要比较一下其他文明里传下来的是什么经典,便一目了然。我们太实用主义,太功利,对不能马上带来利益的科学不感兴趣。我们太过感性,太眼见为实,视觉艺术还行,还有发达的美食传统、园林文化,但是对于音乐、抽象思维却兴趣不大,以至于到了20世纪,不得不大规模引进西方音乐和抽象思维。我观察到的中华文明大概就有这些特点。

 

我想再就印度种姓问题说几句。如果我们从文明连续性角度来看问题,种姓可能最能说明印度文化的一以贯之。另外,在婆罗门时代,或者说在“轴心时代”,甚至在此之前,种姓制度就已经形成了,一直持续到现在,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不管印度后来由于伊斯兰教的进入、突厥人的进入等,有很多印度人——目前大约有13%到14%的比例——是穆斯林。我们知道,在穆斯林当中,从古到今,印度本土的种姓从来就没有消失过。种姓制度顽固到什么地步呢?比如,共产主义思想传到印度以后,印度也有了共产党和共产党员。按理说,共产党应该旗帜鲜明地反对种姓,但据我看到的资料,印度共产党员大体上仍然固守种姓制的陋习。这说明了什么?说明种姓制非常稳定,对其他任何意识形态都有极强的抵抗力,我行我素,岿然不倒。种性制与族群密切关联。一个文明是否连续,或者说是否中断,族群因素是可以纳入的。发生文明转型时,比如欧洲从古希腊罗马文明转变成为基督教文明,族群和文化、语言、部族、种性等相似,从来都在那儿,是不会消失的。



主持人(曹朝龙):好,谢谢阮老师。我们接下来就围绕文明的连续性探讨几个问题。刚才阮教授也讲了,中华文明还是有一些特殊的情况,不能单纯用种族来判断中华文明。这里面有一个问题,就是中华文明在历史上也经历过几次游牧民族的冲击,但是还保持了这种连续性。那么其他的文明为什么没有能够经得起游牧民族的冲击呢?


寒竹:好的,我来讲讲这个问题。我认为这当中可能有一个原因,就是由于地理环境的原因。中华文明跟中国的国家形态在空间范围上很大程度是重合的,差别不大。于是有很多人就提出世界上只有中华文明没有中断。因为中华文明作为一种文明,它和中土、或者中国国家政权统治的范围、中国的版图、是基本重合,没有多大差别。所以,冯友兰就讲,你看古希腊不在了吧,但中国还在。冯友兰其实是从国家的层面把古希腊国家与二十世纪的希腊国家作对比,而不是从文明的层面作比较。作为国家形态,今天的希腊跟古希腊当然是完全不一样了。但冯先生这是在讲国家的兴亡、国家版图的变化,而不是在讲文明的兴衰。古希腊文明是指当时爱琴海的希腊世界,而非指希腊半岛的城邦国家。当时的希腊世界有大约两百多个城邦,东边一直到爱奥尼亚,即今天土耳其的安纳托利亚西南海岸。古希腊最早的哲学米利都学派就产生在爱奥尼亚,也被称为爱奥尼亚学派。所以,古希腊文明跟今天的希腊国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我们不能以今日之希腊国家与古代希腊国家的不同为依据来推论希腊文明在中世纪后消失了。

 

另一方面,冯友兰认为,中国跟希腊有很大不同。秦汉时期的中国和今天的中国虽然有变化,但是他认为连续性要强得多。实际上,冯友兰还是把国家和文明混为一谈了。由于地理环境的原因,中华文明和中国作为一个国家在很大程度上是重合的。中国虽然每隔一段时间就爆发大规模起义和战争,政权虽然每隔一段时间就更迭一次,但中国作为一个国家一直存在着。所以,中华文明与中国这两个概念的外延基本重合,差别仅在于中华文明有一个中国周边地区的文明辐射区或文明涵盖区。当我们把古希腊文明跟中华文明进行比较的时候,一定是要比较两种文明,而不能拿一个国家去比较一个文明。冯友兰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实际上混淆了不同概念。

 

下面我再讲讲蛮族入侵与西方文明的关系。究竟什么是西方文明?简单地说,西方文明指的是古希腊到今天的西欧这个地区的文明。西方文明的概念,在很大程度上是把当时拜占庭文明剥离出去了,很多西方学者认为拜占庭文明不属于西方文明。西方文明为什么不包含拜占庭文明?按照西方史学界得到一般看法,今天的西方文明,是指公元476年日耳曼人入侵之后,西罗马帝国灭亡之后,日耳曼民族的文化跟古罗马的文化融合一起,变成了新的文化,认为这才是真正的西方文明。而从东罗马帝国传袭下来的拜占庭文化,严格意义上,已经不属于西方文化了,所以汤因比甚至亨廷顿在很多地方也把西方文明与拜占庭文明做了区别对待,他们很多时候是把拜占庭与西方文明并列。



主持人(曹朝龙):寒老师,您要不要再补充一下这个问题,刚才您也回答这个问题了。刚才阮老师提出了一个核心的观点,只有中华民族能够经得起游牧民族的冲击而生存下来这是一个伪命题,您是怎么看这个观点的?


寒竹:我是这样看,如果我们从文明的角度来讲,某个文明在物质层面领先于其他文明的时候,受到了一种落后的文明冲击的时候,不一定是负面的意义,有可能是一个正面的意义。换句话说,一个可能在生产力、在物质层面的发展水平可能低于某文明,但是,这种文明对另一种的征服或者冲击,不能仅仅看成是一种野蛮对文明或者是落后对先进的冲击,不能这样讲。从人类文明的发展来看,我们要具体分析。

 

我举一个例子,比如罗马共和国到帝国,已经走到了一个比较衰弱的时期,体制已经了出现很多问题。所以,日耳曼人入侵的时候,到底带来了先进还是野蛮?长期以来人们说这是黑暗时代,中世纪就是黑暗时代,很简单化。西方很长一段时间就是这个看法。但是后来很多学者研究,不管是西方的还是中国的学者都研究,发现这个说法严格来说是不准确的。回到刚才我说的一个问题,我们做一个假设,如果没有日耳曼人的入侵,后来的罗马帝国持续下去,很可能就会走向类似于拜占庭帝国的模式,就会这样下去。这种政治体制,到后来实际上相对来讲进入了一种停滞的状态。而公元476年日耳曼人入侵以后,实际上带来一种更新的东西,就是我刚才讲的封建制度,这个封建制度给整个西方政权带来了国家形态的一种新的国家结构形式。这个模式也是今天中华文明跟西方文明在制度层面的最大的区别之一。今天美国的联邦制度在很大程度上可以看成是一种封建制的变形。这种体制是一个分权体制,层层分权、上下分权,不仅仅是三权分立,而且层层分权、上下分权。这种体制实际上是从日耳曼人带来的封建制度发展演变而来,从而使得西方文明有了完全不同的面貌。我觉得这就很难说谁是先进谁是落后。有的时候,一个落后民族,它也许能够带来一种具有进步意义的东西,所以我觉得这个东西不能简单地从物质层面,从生产力的层面来讲,谁是比较落后的,比较野蛮的,实际上从形态来讲的话,是不一定的。我就补充这么一点。



主持人(曹朝龙):好的,谢谢寒老师的解答。这里还有一个问题。我刚才请教阮教授一个问题,即中国文明的核心元素是什么?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其是非常大的,可能很难短时间内回答出来,但是它又很重要。比如我们刚才讲西方文明是什么,寒老师刚才也讲了,是希腊文明以来的一些价值,包括现在讲的自由、民主等,有一套比较核心的一些东西的传承。而我们的东西是什么,有时候会让人觉得难以回答或者无所适从,但是刚才阮教授是从孝道、教育、仁义礼智信,或者说政治化的、伦理化的角度解答了这个问题。同时这个问题衍生了一个附带的一个问题,因为只有有了核心元素,才能回答,近代以来西方的文化进入到中国以后,因为中华文明一直有自己的核心元素,那么,在西方文明的冲击之下,中华文明的连续性或者说核心元素有没有保留下来,在多大程度上被打断了,如果说是连续的,那么这种连续有没有发生一些变化?我特别想让阮教授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阮炜:我接着寒老师的话说两句。到了今天这个时候,我们应该已经意识到,中国作为一个文明,在未来几十年,将发挥越来越大的作用,甚至可能会起到一种整合全球的作用。因为中国,按照汤因比的说法,它自身本来就有一个悠久而且成功的政治统合传统,尽管我认为这个传统太强大了,需要有一些改变。近年来,我们一直在提倡“人类命运共同体”。既然讲人类命运共同体,那就应该多讲其他文明的优点;自己的文明有什么缺点,也应该勇敢地讲出来,不能动不动就是你有什么好东西,我们祖先其实也有;我的文明一直没中断,你们的文明却中断了。这到底有什么好处?在新世纪、新时代,我们应该有更高的眼光,有更大的格局,这样才能更好地走向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