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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分析法国“国民联盟”前领袖玛丽娜·勒庞的政治立场

更新时间:2023-12-21 21:09:22  |  来源: 尚道社会研究所

试分析法国“国民联盟”前领袖玛丽娜·勒庞的政治立场,以及西方极右翼思想变化的动向

作者:周诗昊,尚道社会研究所

法国政党“国民联盟“(2018年6月前称”国民阵线“)前领袖玛丽娜·勒庞是近十余年里法国政坛最受瞩目的人物之一,她被称为法国极右翼的代表人物。在2012、2017和2022年三次参选法国总统,成绩一次比一次好。在2022年,她甚至在最终选举中取得了41.5%得票率的惊人成绩。

 

然而,尽管勒庞在政治上取得了如此大的进步,但媒体和学界还是将之称作“极右翼”、“极端势力”,在我看来,这实际上并不准确。在许多问题上,勒庞已经软化了自己的激进观点,她甚至采纳了许多左翼的想法。总的来说,勒庞的政治立场已没有那么极端,且难以用传统左-右坐标系划分。

 

与此同时,我们也应当看到,勒庞不是一个人,她和近几年意大利、瑞典等国崛起的,同被称为“极右翼“的反建制政客的思想有许多相似之处,代表了一种值得我们注意的西方政治思潮变化。

 

 

 

01

勒庞的各项主张已并不极端

传统上,右翼支持小政府、低税收、低福利,主张雇主和员工自由地协商工资和福利,反对工会,提倡自由贸易。而勒庞虽然被称作“极右翼“,但她的经济政策,实际上相当地左。

 

她反对私有化(尤其是对社会保险项目进行私有化)、反对财政和货币紧缩措施、反对削减公共部门,甚至在金融危机和欧债危机期间主张效法80年前的美国总统小罗斯福,拆分投资银行和商业银行,并将部分银行国有化。在能源与交通方面,勒庞支持交通运输业国有化,并早在数年前就主张降低石油税、对大型能源企业征收暴利税。

 

勒庞在经济上的立场甚至比建制派更左。2017年法国大选,中间派的马克龙主张下调公司税并削减公共支出,右派的菲永试图取消法国的35小时工作制,将公共部门减半并大幅度削减其开支,俨然一副亲商做派。

 

2022年大选,勒庞更是一口气列出了一长串政策清单。她承诺免除 30 岁以下工人的所得税,削减部分生活用品的增值税,开征财富税,为购房者提供零息贷款,降低能源税,提高公共部门员工(如教师、医生、护士)的工资,增加ICU床位。根据独立智库蒙田研究所的分析,勒庞的一揽子计划将需要1200亿欧元的额外开支。可以说,勒庞在经济议题上的立场,是一个典型的中左派政客的立场。

 

勒庞不仅在经济问题上并不极端,在女性、环保、欧盟、俄罗斯、伊斯兰等方面,她也比之前的自己,以及许多国家的极右翼政客都要温和,更加靠近主流政治。

 

在女性议题上,勒庞支持保护女性免受暴力袭击的法案,主张制定更有利于儿童养育和抚养的政策。她也反对堕胎禁令,这和美国保守派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妇女堕胎,甚至连强奸和乱伦致孕也不能豁免,有着天壤之别。

 

在环境问题上,勒庞一直承认全球变暖,反对特朗普退出巴黎协定,并对气候变化提出了自己的应对方案。她支持法国在2050年实现碳中和的愿景,支持氢能、水力发电等新能源。她还抨击全球化、商品和人员流动造成大量碳排放。

 

在对欧盟的态度上,勒庞已不再追求脱离欧盟、放弃使用欧元,以及完全收回法国对其边境的管控权。甚至,在她2022年总统大选前公布的竞选纲领中,仅仅是追求把欧盟重塑为“欧洲国家联盟”,在这个基础上反对新的自由贸易协议,等等。

 

在外交方面,尽管此前曾为普京介入叙利亚内战辩护,反对欧盟因克里米亚事件制裁俄罗斯。甚至还在2017年离总统大选一个月的时候赴俄罗斯与普京会面。但在俄罗斯进攻乌克兰以后,勒庞迅速声称,她和普京“没有友谊纽带,一生只见过一次面”,并说这场战争“部分改变了”她对这位俄罗斯总统的看法。虽然她同样反对对俄能源制裁,并表示北约与俄罗斯在战后应该和解。但总的来说,勒庞已不算非常“亲俄“。

 

最后,在伊斯兰议题上,勒庞的态度也有所软化。此前在2010年12月,她曾将穆斯林在街头祈祷比作纳粹占领法国。在当时引起轩然大波,但时至今日,勒庞已经表态接受穆斯林的宗教信仰权利,并表示“无意攻击伊斯兰教“,她立场的转变甚至让政治对手感到吃惊。在一场辩论中,马克龙的内政部长指责她对伊斯兰教”过于软弱“,而这番言论让勒庞很是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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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龙的内政部长攻击勒庞对伊斯兰教“软弱“,让后者困惑

 

 

 

02

勒庞比其他国家的极右翼温和得多

 

虽然都被称作“极右翼“政客,但若是以其他国家的此类人物作为标杆,勒庞反倒显得相当温和。

 

在经济问题上。美国极右翼主张大幅减税、放松管制。他们在2017年通过的减税法案,预计将在未来十年增加2万亿美元赤字,并已经明显增加了美国的贫富差距。在2022年,共和党还出台了一份“劫贫济富”的税改计划。要让最贫穷的一半美国人交更多税。这和勒庞的“法国工人优先”式纲领有着天壤之别。

 

在气候议题上。英国极右翼旗帜人物奈杰尔·法拉奇(Nigel Farage)呼吁英国退出巴黎气候协定。德国极右翼的选项党是议会中唯一公开反对减排的政党,该党宣称“没有科学证据表明人为二氧化碳排放对世界气候有相关影响”。西班牙的Vox党也对气候变化表示怀疑,其议员曾经在2020年表示“气候变暖并不一定是坏事,因为这样可以让更少的人死于寒冷天气”。

 

在女性议题上,其他西方国家的极右翼政客经常口无遮拦,发表歧视或侮辱女性的言论。典型的例子是特朗普在一份公开的录像带中吹嘘自己玩弄女性的经历。意大利“北方联盟“党也曾在传单上声称”女性的自然角色是促进和支持生活和家庭”,其党首萨尔维尼还曾将下议院女议长比作充气娃娃。

 

在对俄议题上,西方其他极右翼更加亲俄。英国的法拉奇认为,是北约和欧盟的东扩刺激了普京,引发了不必要的战争。意大利前副总理、极右政党“北方联盟”主席萨尔维尼在2019年曾夸赞普京是“目前地球上最好的政治家”,在俄乌开战后还试图访问俄罗斯。美国前福克斯新闻主持人塔克·卡尔森则多次在节目中为普京辩护,认为美国不应该和俄罗斯这个核大国对抗。

 

最后,在伊斯兰问题上,瑞典和芬兰的极右翼政客都曾在公开场合焚烧古兰经,宣扬驱逐所有穆斯林,芬兰人党前主席朱西·哈拉·阿霍(Jussi Halla-Aho)还曾说先知穆罕默德是恋童癖。德国极右翼的选项党AfD也呼吁将伊斯兰教全面排除在学校教育之外。

 

总而言之,和这些政客相比,勒庞很多时候讲话做事情都有分寸和底线。

 

 

 

03

勒庞的许多观点在法国有共识,并不是什么边缘看法

 

勒庞的想法在法国并非边缘。实际上,她非常善于揣摩人心,说出一些法国选民碍于“政治正确“等因素不愿意说出来的话。例如,她2010年那段穆斯林和纳粹相比的言论,在当时得到了54%的法国中右翼选民,以及39%的全体选民的支持。而勒庞“改革欧盟”的主张也并非远离主流,皮尤研究中心在英国脱欧前的一项民调显示,尽管大多数法国人不支持脱欧,但法国对欧盟持反对意见的比例为 61%,仅次于希腊的 71%,相反英国仅有 48%。

 

至于法国退出北约,和美国保持距离,其实也不是勒庞一个人的心血来潮。法国曾于 1966 年离开北约,然后于 2009 年重新加入北约。自身是联合国安理会五大常任理事国之一,拥有众多前殖民地,如此大国自然不愿意依附于别的力量。从戴高乐到马克龙,都追求法国和欧洲的战略自主。

 

在俄罗斯议题上,亲俄情绪或多或少地跨越整个法国政治光谱。中右翼法国共和党前总统候选人菲永和普京常年保持友好关系,他一直表示,希望法国加深对俄罗斯的理解。现任总统马克龙也曾在去年6月说“要抵制羞辱和报复俄罗斯的诱惑”,并于去年10月表示,希望俄乌战争结束后给俄罗斯以安全保障。今年2月还称法国不想“击垮俄罗斯“。最后,法国极左翼政党”不屈法兰西“领导人梅郎雄,曾在2021年宣称”经济、贸易、文明——一切都将我们与俄罗斯联系在一起”。可以说,单独指责勒庞“亲俄“有失公允。

 

不仅是勒庞的立场向中间偏移,传统“建制派”右翼、中间派也在向右移动,与勒庞靠拢,二者的区别逐渐模糊,这让许多左翼人士认为,所谓的“建制派”如马克龙,和勒庞其实没有本质区别,他们都让左翼失望。

 

在伊斯兰问题上,勒庞和马克龙都不讨大部分法国穆斯林欢心,马克龙曾暗示头巾会破坏男女之间的关系,在2020年法国中学老师萨米埃尔·帕蒂(Samuel Paty)遭到伊斯兰恐怖分子斩首后关闭清真寺和网站,誓言打击“伊斯兰分离主义和激进主义”,但被许多法国穆斯林批为“伊斯兰恐惧症”发作。在2022年大选中,69%的穆斯林在第一轮投票中投给极左的梅郎雄,只有14%投给马克龙。

 

在移民问题上,法国共和党这个中右翼政党也在向极右靠拢,其总统候选人瓦莱丽·佩克雷斯 (Valérie Pécresse)在2022年2月的一场演讲中提及了“大替代”(Great Replacement,一个种族主义阴谋论,认为有一群秘密的世界精英从第三世界国家引入非白人移民,来“替换”西方国家的主体人群白人)理论,如果考虑到勒庞本人明确拒斥“大替代”理论,可以说,在移民问题上,法国所谓的建制右翼已经变得比勒庞这个“极右翼分子”还要极端。

 

勒庞的观点不仅已经和建制派相差不远,与极左翼也有许多重合。极左翼的梅郎雄同样希望法国退出北约,反对美国的霸权主义以及对中国和俄罗斯的“极限施压“。例如,梅郎雄曾直言不讳地表示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并认为佩洛西访台是一种挑衅,和勒庞批评拜登政府对中国咄咄逼人形成呼应。在经济方面,梅郎雄和勒庞也有相似之处,他们都希望增加福利、降低能源价格并把退休年龄降低至60岁。

 

总而言之,勒庞的思想在法国政坛并非什么边缘观点,从整个政治光谱上都能找到她的影子。

 

 

 

04

新一代西方极右翼的共同特点

 

放在更大的范围来看,勒庞和国民联盟的崛起,也是西方新一代极右翼势力主流化的缩影。同老一代极右翼势力相比,他们的思想、立场已经发生了明显变化,具体说来,有以下几点不同:

 

第一,过去的极右翼蔑视西方传统的自由民主体制,然而现在的极右翼,会经常打着“反极权”的旗号,支持自由和民主,宣称“要把权力还给人民”。他们支持更小单位的自治(放在美国就是支持各州自治,放在欧盟就是要下方更多权力给成员国),宣称更大的单位剥夺了小单位的民主,是一种新的极权主义。支持言论的绝对自由,认为“政治正确“打着保护弱势群体的幌子,实际上禁锢了思想,对公共讨论构成威胁。最后,他们反对全球化,认为世界被自私的精英掌控,需要”真正的民主“,”把权力还给人民“。总而言之,新一代右翼紧紧抓住“自由“”民主“这些传统的西方价值观要素,摆脱自己传统上反民主的印象。

 

第二,新一代极右翼对女性、同性恋的吸引力增强。现在的西方新一代极右翼倾向于把反伊斯兰主义和女权主义、LGBT权利保护结合起来。在他们看来,伊斯兰教落后,充满着恐同、厌女色彩,主张让妇女的着装和行为举止受到更多约束,和“开明、包容”的欧洲文化格格不入。所以,西方应该拒绝伊斯兰移民的进入,并且反对国内的“伊斯兰化”,如修建更多清真寺等。不少反伊斯兰的同性恋极右翼评论员,于近年在西方崭露头角,如英国极右翼政治评论员Milo Yiannopoulos,以及美国保守派名人Dave Rubin等。

 

第三,新一代极右翼在经济和福利议题上,比传统极右翼左得多。意大利新任总理梅洛尼就任后,在此前600亿欧元的基础上,又拨出210亿欧元,帮助工厂和家庭应对飙升的能源价格,鼓励夫妇生更多的孩子,并激励企业雇用更多的妇女。瑞典民主党主张为领取养老金的人减税。德国的AfD,以及其他两个极右翼政党NPD(德国国家民主党)和Die Republikaner (REP,德国共和党)主张加强对“不负责任”的银行业的监管。丹麦人民党主张以税收来促进医疗保健和公立医院服务,改善老年人和残疾人的福利。芬兰人党主张增加国家对基础设施和工业的投资,补贴农村地区,提高资本利得税并重新开征财富税。这些政策和传统的社会民主主义政党已没有太大差别。

 

第四,极右翼和传统右翼,以及极左翼的立场逐渐趋同,建制右翼和极右翼的区别日渐模糊。2008年金融危机以后,西方传统右翼加速民粹化。一些原先被认为是边缘的思潮,如白人民族主义、基督教极端主义、反智主义已不再是极右翼的专属,正在被主流右翼接受。

 

英国保守党在卡梅伦时代还是留欧派占多数,在鲍里斯·约翰逊治下已经变成一个疑欧、反精英,鼓吹英格兰(而非英国)民族主义的政党。约翰逊本人把戴伊斯兰面纱的妇女比作“信箱”和“抢劫犯”,并曾在2007年的一篇专栏文章中暗示伊斯兰教导致穆斯林世界“实际上落后了几个世纪”,其说辞已经和极右翼没有差别。

 

美国共和党在21世纪第一个十年里还是温和的保守主义政党,党内有不少身居高位的政客,如罗姆尼和麦凯恩,力图在全国和州一级推进移民、医保、新能源改革。然而,2010年以后,共和党逐渐变得极端保守,在特朗普时代更是拥抱虚假信息和阴谋论。据统计,2020年大选后至今,一直有60-70%的共和党人认为拜登是依靠舞弊当选。而许多共和党人也相信新冠疫苗、QAnon等阴谋论。

 

除了和传统右翼的区别日渐模糊以外,新一代西方极右翼和极左翼也有了更多共同点。二者都反对全球化和多边机构,反对海外干预,主张经济民族主义。典型的例子是,特朗普和桑德斯都支持建立贸易壁垒以保护本国工人,并且两人都反对美国担任“世界警察”的角色。以至于不少学者认为,未来的政治阵营可能不再是“左右之争”,而是沿着对全球化的态度分界,变成“支持全球化VS反对全球化”的对垒。极左翼和极右翼将在一些议题上联起手来,反对全球化建制派。

 

当极右翼和传统右翼的区别日渐模糊时,就更加难以给他们扣上“极端”的帽子了,某种程度上,西方极右翼已经永久地改变了他们国家的政治生态,使得过去被认为比较边缘的想法不再是非主流。

 

第五,欧洲年轻人更倾向极右翼。

 

一般来说,老年人比年轻人更保守,所以极右翼政党吸引的多为老年人群,可是在现在的欧洲,年轻人对极右翼政党的支持度并不比老年人低。

 

2022年大选,勒庞在全体法国民众中的得票率为41.5%,但她在25-34岁人群中得票率高达惊人的49%,在70岁以上老年人中只得到29%的选票。这和传统极右翼的选票模式完全相反。也不同于美国极右翼,在美国,年轻人压倒性地支持民主党,也赞同向清洁能源转型、开放移民等左派政策,30岁以下的青年选民对社会主义的认可度甚至超过资本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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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庞在18-24以及25-34岁人群中的得票率

来源:The Conversation网站、益普索

 

除勒庞外,其他欧洲极右翼政党在吸引年轻人方面也做得不错。在瑞典,2022年大选中,18-21岁的首次参加投票的选民有22%支持极右翼的瑞典民主党,而这个数字在所有选民中的比重是20.5%;在意大利,超过一半的年轻选民支持极右翼政党;在西班牙,青年选民也是极右翼Vox党崛起的主要推动力。

 

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可能是因为欧洲经济停滞,使得年轻人看不到前景,寄希望于反建制政党打破僵局。年轻人就是国家的未来,欧洲年轻选民对极右翼政党的接受,可能预示着欧洲极右翼将在未来发挥越来越大的作用。

 

总结:需对新一代西方极右翼政治观点作更清晰的认知

 

欧洲极右翼势力并非像一些专家预言的那般离执政很远。事实上,他们已经在瑞典、芬兰、法国的议会中成为第二大党,在近期德国民调中也升至第三位。伴随着人口老龄化、经济停滞和穆斯林人口增加,极右翼的得票率还有可能继续上升。倘若极右翼真正走到前台执政(例如,勒庞2027年当选法国总统),将在欧洲造成明显冲击。作为世界的重要一极,欧洲国家的政策取向和立场,对我国至关重要,事先对极右翼势力的特点做出分析,将能让我国更好地在大国博弈中掌握主动权,并在全球化退潮、民粹思潮泛滥的当下立于不败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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