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磅论述】陆克文：QUAD对中国的挑战以及中国的应对方案
更新时间：2021-08-18 13:09:27 | 来源： 尚道社会研究所
2017年11月，当日本前首相安倍晋三邀请澳大利亚、印度和美国官员在马尼拉会晤时，中国认为这没有什么理由担心。根据中国战略家的评估，四国集团成员的利益分歧太大，无法实现真正的一致。不管怎样，四国安全对话在十多年前就已经尝试过合作，但收效甚微。
然而，在2017年11月那次会议之后的几年里，这种情况开始发生变化。今年3月四方举行了首次领导人峰会，四国安全对话发表了首份领导人公报，中国开始对QUAD日益关注。自那以后，北京方面得出结论，四国安全对话是对中国未来雄心的最重大挑战之一。
随着与中国的“战略竞争”成为华盛顿两党的共识，中国认为自己正面临着与决心遏制中国崛起的美国“关于国际秩序未来的斗争”。中国相信自己有机会从现在到2035年在经济、科技、甚至潜在的军事力量上都成为世界第一。这一努力的一个组成部分是说服亚洲和世界各国，中国的主导地位是不可避免的，因此，他们别无选择。这将使中国巩固其全球领导地位。
QUAD对中国的战略来说是一个独特的问题，因为它旨在团结一个多边联盟的目标，可能会让整个印度-太平洋地区乃至更大范围的国家态度更强硬。对中国来说，关键的问题是QUAD是否会发展到足够大、连贯和全面，以有效制衡中国，从而削弱其在亚洲或全球的主导地位。迄今为止，中国政府一直难以对QUAD的挑战做出有效回应。在未来动荡不安的十年里，中国是否会制定一项成功地破坏QUAD进程的战略，将是决定中美竞争进程的关键因素之一，也将是决定中国全球战略命运的关键因素之一。
“团结一致”（come together）
安倍第一次尝试组建QUAD是在2004年海啸之后，当时澳大利亚、印度、日本和美国共同努力应对灾难。安倍认为QUAD是建立四国共同应对地区安全挑战能力的一种方式。但其他国家的反应充其量只是暂时的。
在华盛顿,美国总统小布什担心,当美国在“反恐战争”中需要北京时，这种合作将无益地疏远中国;在几年内，正如维基解密随后公布的电文所显示的,美国政府私下向地方政府保证,QUAD永远不会成形。在新德里,总理曼莫汉·辛格(Manmohan Singh)一再抵触与QUAD进行任何真正的安全合作，并将与北京的关系列为他的“迫切需要”。在堪培拉,约翰·霍华德(John Howard)领导的保守派政府担心破坏与中国的经济利益关系,也反对通过增加印度来扩大与美国和日本现有的三边合作;2007年7月，澳大利亚正式退出，并于不久后在北京宣布了这一决定。2007年9月，作为四方会谈幕后推手的安倍出人意料地辞职(在2012年再次出任首相之前)，他的继任者福田康夫正式将四方会谈扔进了历史的垃圾箱。
10年后，当安倍重新组队时，战略环境发生了巨大变化。多年来，中美关系日益紧张，中国在南海和东海的愈发强势，中印两国军队在边界反复发生冲突，美日印澳四国对中国的战略考量都在演变。然而，在QUAD于2017年11月重组后，北京认为它没有什么理由担心，因为在马尼拉举行的东亚峰会(East Asia Summit)期间，四方将举行外交工作级别会议。他们没有发表一份概述共同战略目标的联合公报，而是发表了互不协调的单独声明,主要是强调在关键问题上的分歧。即使在2019年9月在纽约举行的四方外长第一次会议之后，甚至当外长们最终同意共同努力实现四方的口号:“推进一个自由开放的印度-太平洋地区”时,北京方面在很大程度上仍然无动于衷。
然后,在2020年6月,中印两国军队在共同边界发生冲突，导致迄今对QUAD最消极的印度重新评估其战略优先事项，并显示出对平衡中国实力的新渴望。当美日印澳外长于2020年10月在东京再次会晤时，北京开始关注。美国国务卿蓬佩奥直言不讳地表示，华盛顿的目标是将四国安全对话“制度化”，“建立一个真正的安全框架”，甚至在“适当的时候”扩大集团，以“应对中国给我们所有人带来的挑战”。蓬佩奥早些时候召集了新西兰、韩国和越南，就贸易、技术和供应链安全举行了所谓的"QUAD+"谈判。
会后，印度邀请澳大利亚参加与美国和日本举行的马拉巴尔年度海军演习。这一点值得注意,因为印度此前曾因担心激怒北京而拒绝让澳大利亚参加演习。现在，很大程度上由于2020年6月的边境冲突，印度不再举棋不定。从北京方面的角度来看，地缘政治棋盘突然变得不那么有利了。
中国：从各个击破到全面进攻
起初，中国的战略家们似乎认为，对于来自QUAD的新挑战，有一个相对直接的解决方案:使用胡萝卜和大棒的组合，在四方安全对话各国的经济和安全利益之间制造楔子。通过强调每个国家对中国市场的极度依赖,北京方面希望打破四方集团。
在2020年10月四方外长会议和随后的马拉巴尔海军演习之后,中国改变了语气，抨击建立“印太北约”的努力，称四方的印太战略对该地区是“一个巨大的潜在安全风险”。北京还选择了使用棍棒的目标。中国的战略传统是“杀一儆百”。在这种情况下，其想法是杀死一个(澳大利亚)，警告两个(印度和日本)。
北京此前似乎有意改善与堪培拉的关系。但在没有具体解释的情况下，它突然对澳大利亚的煤炭、肉类、棉花、羊毛、大麦、小麦、木材、铜、糖、龙虾和葡萄酒实施了进口限制。在北京看来，作为四个经济体中最小的一个，澳大利亚将是最容易受到经济压力影响的国家（鉴于其规模和地理位置,对中国安全利益的威胁较小)。与此同时,中国努力修复与印度和日本的关系。中国也用各种方式和渠道改善与日本和印度的关系。
但北京低估了自己的行动对四方团结的影响，这些胡萝卜都没有达到预期效果。在日本,中国在东海问题上的强硬态度，以及中国内政问题,令两国关系开始陷入深度冷淡。在印度,尽管眼下的僵局已经解决，但对中国的戒心已经根深蒂固。正如印度外交部长Subrahmanyam Jaishankar所解释的那样，边界冲突让印度感到更“舒适”，觉得有必要与华盛顿和其他伙伴“在国家安全问题上进行更深入的接触”。华盛顿新一届政府的上任将重新关注盟友、地区和多边接触,并迅速解决特朗普时代与亚洲盟友的贸易和军事争端,这给北京的计划增加了进一步的障碍。
到今年早些时候，中国已经意识到,不管无视还是离间都是行不通的。因此，北京转向第三种选择:全面政治攻击。
四方领导人3月份的会议证实了中国对该组织重要性的日益关注。美国总统乔·拜登(Joe Biden)在他的政府峰会早期首次召集四方(尽管实际上是)最高领导人,表明该组织将是他在印度-太平洋战略的核心。会议首次发表了一份统一公报，承诺促进“自由、开放、基于规则、植根于国际法的秩序”，捍卫“民主价值观和领土完整”。四方还承诺在该地区联合生产和分发10亿剂新冠肺炎疫苗。印度总理纳伦德拉·莫迪谈到了可能是北京最担心的问题,他说:“今天的峰会表明四方已经成熟。它现在仍将是该地区稳定的重要支柱。”
自那以后，中国谴责四方是试图“开启新冷战”的“小集团”。今年5月，中国谴责了“以多边主义为借口形成小集团或挑起意识形态对抗”的做法。中国已经开始把自己描绘成“真正多边主义”的捍卫者和联合国系统的主要捍卫者。习和其他中国已经开始更频繁地谈论“大国责任”和中国的地位“负责任的大国”。北京方面还在加倍努力发展替代贸易框架，推动中国加入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RCEP)，试图敲定欧盟与中国之间的投资协定，并考虑加入CPTPP(由美国推动的TPP演变而来)。北京方面希望通过外交和商业上的包围圈，在全球舞台上孤立并边缘化四方。
然而,到目前为止，这些谴责并没有阻碍四方会谈的进展。拜登6月访问欧洲时，澳大利亚和印度加入了七国集团的会议，美国与欧盟和北约的讨论中也有中国的重要组成部分，这加剧了人们对四方会谈可能会融入更广泛的反华联盟的担忧。而包括文在寅总统5月访问华盛顿在内的美韩互动，加剧了人们的担忧，即四方会谈可能会把韩国引入，成为"Quint”;虽然韩国通常不愿意明确地站在美国一边反对中国，但两国的联合声明一致认为，“承认包括四方会谈在内的公开、透明和包容的地区多边主义的重要性”。
值得担心的理由
中国有相当大的理由担心这些发展，以及它们对亚太和全球的影响。例如，在安全方面，QUAD改变了北京对台湾海峡和南海、东海各种情况的想法,因为中国越来越觉得澳大利亚、印度或日本军事介入任何涉及美国的冲突的可能性越来越高。尤其重要的是QUAD与美国太平洋威慑倡议的协调。部署在该地区盟国的陆基反舰导弹和其他精确打击能力的分布式网络，可能会阻碍北京用两栖登陆、封锁、或陆基导弹——尽管在个别四国部署此类导弹的政治协议还远未得到保证。中方的另一个担忧是，QUAD将与“五眼”情报合作伙伴达成情报共享安排，这将使有关中国战略和行为的敏感信息得到更广泛的传播。
但从北京方面的角度来看，最坏的情况是四国安全对话会成为更广泛的全球反华联盟的基础。如果他们吸引其他亚洲国家、欧盟和北约加入对抗或削弱中国国际野心的努力中，随着时间的推移，集体力量平衡将改变，这最终对中国不利。QUAD还可能为更广泛的经济、关税和标准联盟奠定基础，这可能重塑从全球基础设施融资、供应链到技术标准的方方面面。拜登负责亚洲事务的白宫高级官员库尔特·坎贝尔(Kurt Campbell)已经表示，有必要为印度-太平洋地区提供“积极的经济愿景”;北京方面担心四国安全对话可能成为这一努力的支点。
从北京的角度来看，一个亮点是东盟(ASEAN)，东盟可能会与四方保持距离，作为其在美中紧张关系上总体中立的一部分。中国还从美国与印度持续的保护主义情绪中得到安慰，这意味着美国与印度两国都不太可能在短期内加入CPTPP(甚至RCEP)。事实上，中国经济的引力仍将是削弱QUAD、在更大范围内颠覆反华努力的最大工具:对北京而言，中国经济的持续增长和在全球经济中所占份额的不断增加，一如既往仍将是其最重要的战略优势。
从北京的角度来看，一个亮点是东盟(ASEAN)，东盟可能会与四方保持距离，作为其在美中紧张关系上总体中立的一部分。中国还从美国与印度持续的保护主义情绪中得到安慰，这意味着美国与印度两国都不太可能在短期内加入CPTPP(甚至RCEP)。事实上，中国经济的引力仍将是削弱QUAD、在更大范围内颠覆反华努力的最大工具:对北京而言，中国经济的持续增长和在全球经济中所占份额的不断增加，一如既往仍将是其最重要的战略优势。
本文发表于《外交事务》杂志网站：
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united-states/2021-08-06/why-quad-alarms-china，略有删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