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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南枝:全球性反精英浪潮开始了?

更新时间:2016-11-07 13:32:52  |  来源: 经略网刊

【在这混乱的世界里,多个国家各种形式的造反都或隐或现一个诉求,那就是“反精英”。今天,“左-右”、“自由-保守”的分裂越来越被“大众-精英”、“经济民族主义-经济全球化”的对立所替代、成为超越左右的政治分野标准,这是否意味着一场反精英的全球性浪潮的开端?

 “这么一个腐败不堪的政治系统,它的存在只为一个原因,以便建制派和利益集团维护自己的特权……”这段话乍看上去,是不是充满了反特权的左翼激情色彩?不过,演讲者是二零一六年美国总统候选人、被主流媒体们贴上右翼民粹主义标签的特朗普。作为一个成功的资本家,自己也承认“很多年来,我曾以局内人的身份见证这个政治系统的内幕”,特朗普这个“局内人”却要造反“特权”,让人不由得想起了哈贝马斯当年对席卷欧美世界的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学生运动的评价,“我们在这里看到的是一次资产阶级反对资产阶级社会原则的造反。”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特朗普的造反对象不再是资产阶级社会原则,而是推动经济全球化的“极权实体”。与特朗普的造反遥相呼应的是英国“脱欧”公投、意大利宪法改革公投、法国极右势力迅速膨胀、中东的难民危机仍在继续、拉美的左翼政权相继陷入困境、菲律宾的杜特尔特对美国的大放厥词、韩国的朴槿惠深陷韩版“邮件门” ……简单地对世界走势究竟是“向左转”还是“向右走”进行判断显然不可能,但是,在这混乱的世界里,多个国家各种形式的造反都或隐或现一个诉求,那就是“反精英”。今天,“左-右”、“自由-保守”的分裂越来越被“大众-精英”、“经济民族主义-经济全球化”的对立所替代、成为超越左右的政治分野标准,这是否意味着一场反精英的全球性浪潮的开端?

造反还是暴政?

距离美国总统大选日仅有两周半的时候,特朗普所公布的入主白宫百日蓝图,或者以他自己的话说,与美国人民的契约,不仅让美国的选情更加扑朔迷离,更将引起全球金融市场的进一步震荡。有美国著名智库布鲁金斯学会发布报告声称,如果特朗普赢得美国总统大选,“将令标普500指数、英国和亚洲股市估值降低一成到一成五”,因此,“预计特朗普当选总统不止不利于美国,而且也会构成普遍的全球性威胁,影响我们研究的每一个股票市场。”

全球股票市场受到冲击是应有之意,因为迄今为止,尽管跨国金融资本以势不可挡的力量席卷全球,资本并未取得合法使用武力的权利,政治国家仍然是合法使用武力的唯一实体,美国更是合法使用武力维护跨国资本利益的最重要的政治国家!美国被誉为“世界警察”,美国的军事基地遍布世界各地,美国的纳税人要为此支付大量税额,所维护的不仅仅是美元霸权和普世价值霸权等所代表的美国霸权地位,还有并不被人关注、却实际上越来越强大的跨国资本霸权以及为了维护这种霸权所构建的一整套政治正确话语体系和制度体系(法律、规则等)的至高无上地位。

当然,美国的国家机器与跨国资本霸权的利益捆绑也给了美国丰厚的回报:美国海量的国债(虽然并未想过需要偿还)背后是巨额的国际投资利润,使得美国经济在数字上保持了增长的态势;美国产业空心化的同时是低廉的国内商品价格,使得越来越多的美国平民被抛出就业市场的时候还能够保证社会基本稳定;美国也许不再能够掌控一切但并未撼动其世界头号强国的地位。在跨国资本霸权没有找到更好的国家机器特别是军事力量来维护其利益之前,捍卫美国的霸主地位是同时符合美国的国家利益和跨国资本霸权的自身利益的,这是双方不言而喻的一种契约。

问题在于,纽约仍然是世界资本主义的中心,却不再是所有美国人民的经济发动机;华盛顿仍然是世界政治权力的中心,却不再是所有美国人民的福祉保护者。华尔街与华盛顿仍然试图联手把控世界走向也的确很大程度上左右着世界经济的晴雨表,却不再是世界人民所信赖的规则制定者——这种不信赖,不仅仅体现在非西方世界的崛起,更体现在西方各国内部各种形式的“造反”——如果说英国“脱欧”是一个开端,那么此次美国总统大选则是将其推到了一个新的高潮。

布鲁金斯学会的这份报告所强调的“不利于美国”,这个貌似“武断”的判断恰好彰显了此次美国总统大选两位候选人之间最深刻的分歧——美国,谁的美国?

是代表美国与跨国资本结成联盟的美国“政治-资本”精英权力集团,还是越来越多沦为“99%对抗1%”这一较量中那“99%”的美国大众?是移民浪潮下越来越族裔多元化的美国人,还是美国的建国之父们所面对的来自欧洲的新教徒的后裔们?是支持经济全球化并且享受成为“世界公民”特权的美国人,还是越来越内倾化、试图捍卫“民治、民有、民享”等传统美国价值与共和理念的美国人?

正是上述彼此交织的一系列分歧,让“美国,谁的美国?”这个疑问成为本次美国总统大选自初选开始就让专家们不断跌破眼镜的深层次原因。也许,主流精英们可以不屑地说,“噢,支持特朗普的都是老人。”言下之意,时间在我,特朗普不过代表了一批对昔日美国荣光具有怀旧情怀的老人,这些老人跟不上经济全球化浪潮的步伐,也老朽到无法理解经济全球化对美国的裨益所在了。但是,为什么这些主流精英们却又选择性无视了美国各地被桑德斯的“民主社会主义”演讲所点燃的数以百万计的年轻人的狂热与激情?!当然,他们也可以又悠然地解释,“年轻人嘛,总是喜欢挑战权威的,到了中年就会趋于保守……”不言而喻,时间仍然在我,桑德斯的狂热粉丝将来迟早会被利益结构所束缚,而不得不成为顺民。

无论年老年幼、无论保守自由,都不构成挑战,因为“时间在我”——这种傲慢与自得的依仗,不就是美国的国家政权正在甚至相当程度上已经为跨国资本集团所把持的事实吗?这种财阀统治从一统美国到一统世界的脚步声日益密集,让美国前总统卡特都在愤怒地控诉“美国民主已死,是属于少数人的寡头政治!”卡特的指责被维基解密所曝光的系列邮件所印证,美国民主党暗中挺希拉里黑桑德斯的曝光,导致当时的民主党全国委员会主席舒尔茨辞职;美国最高法院已故大法官斯卡利亚死因疑似为遭受谋杀并被传与希拉里有关,导致美国相当部分民众对希拉里团队的“黑手”不寒而栗……维基解密的很多内容尚未证明其真伪,关键在于,即使真伪未知,有越来越多的人选择相信其真实性,表示出对所谓“建制派”代表的“主流精英层”的愤怒。这种选择性相信与针对性愤怒,难道不令人发问,主流精英们这种“时间在我”的笃定,真的那么坚不可摧吗?

如果那么坚不可摧的话,就不会在今天的美国出现历史上罕见的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各领域的精英们、抛却之前“自由-保守”分野、开足马力地一致对抗特朗普。也不会出现FBI宣布重启对希拉里的调查之后,标普500果真已连跌数日。对这些主流精英们来说,“普遍的全球性威胁” 和“影响我们研究的每一个股票市场”才是特朗普如果赢得此次大选给他们带来的最大梦魇吧?因为美国这套强大的国家机器有可能不再忠诚地为资本霸权扫平世界保驾护航,取而代之的将是愤怒的各国人民迫使他们的政府再度竖起纷繁复杂的壁垒。

既然之前“左-右”、“自由-保守”的所谓精英政治平衡已经自己揭开了面纱、牢固地捆绑到了一起,精英之外的“99%”的大众为何不再度开启“反精英”的征程?这与西方世界自十八世纪以来争取普选权的斗争史何其相似啊!这种相似性又令回看充满血与火的人类史的人们感到多么悲哀啊!

悲哀之余,周遭满是对“多数人的暴政”的指责声:大众被批评为没有理性、缺乏能力,因此可以有选举权、但缺乏拥有被选举权的资质,大众民主滥用多数决或者少数服从多数导致政治正当性受到威胁……“威胁到政治正当性”,好一顶大帽子。不妨听听特朗普的支持者的声音吧,“反正也不会更糟糕了,何不换一个试试?”

寻找更好的可能?

“换一个试试”,这种心态在西方世界已经持续很多年。“选举”实际上变成“选主”之后,选民们不过是试图利用手中这张选票来寻找更好的可能,他们既无力监管投票过程的正当性,更无力确保被选上的政治人物施政行为的正当性。

当中低社会阶层和以亚裔等为代表的少数族裔投票率低时,美国民主的拥趸者就会说,“在美国许多场合下,高投票率产生的投票结果和低投票率不会有什么两样,也就是说,低投票率不会产生不公平、不公正的选举结果……这就好像是抽血,你抽一小支血,和抽一大瓶血,不会影响到最后的血液检测结果。”如若如此,为何犹太人投票率一直居高不下,达到九成以上呢?拥趸者们继续解释,美国人不投票是“美国人擅于利用‘时间’这一稀缺资源的一种体现”。既然如此,为何以最精于利用资源著称的犹太人就不珍惜“时间”的稀缺性而去投票呢?恐怕关键的不在于你抽的血量多少,而是你抽的是谁的血吧?

如果有太多不受欢迎的采血样本出现,特别是这些样本的结果可能导致不被主流精英层认可的候选人当选或者决策方向被认可时,那么,过于积极举起胳膊等待采血的样本们就要被加以“多数人暴政”的罪状。要知道,十九世纪对“多数人暴政”的担忧在于赋予穷人以普选权将对少数人的财产权构成威胁,那么,今天对“多数人暴政”的指控在于越来越多的美国人、欧洲人用普选权在否定全球化浪潮背后的跨国资本霸权以及越来越贪婪的财阀统治。

主流精英们看到了这种多数人使用普选权带给他们的“普遍的全球性威胁”,却看不到华盛顿和华尔街的利益捆绑给全球普罗大众带来的越来越深重的全球性威胁。叙利亚3岁难民遇难伏尸沙滩的震惊场面距离我们并不久远,他并不是唯一死在沙滩上的孩子。孩子们的惨状让人心碎,不,不仅仅是心碎,还让人不得不控诉导致数以百万计的难民流离失所的“少数人的暴政”!这种对“少数人暴政”的怒火已经不再局限于引发一国主权之内对“主流精英”的造反,而是在逐渐掀起全球性对这些“主流精英”的造反浪潮。

值得注意的是,特朗普所举起的大旗,绝非是领导“大众”推翻“精英统治”,而是持传统美国价值观的部分美国“精英”们利用“众怒”、对吃像过于难看的跨国资本霸权的宣战,根本意义上还是一部分精英对另一部分精英的挑战。特朗普选择在葛底斯堡这个极具历史意义的地点,结合罗斯福新政来炒作他的百日计划,毫不隐讳地用“林肯总统在任时的美国,也曾处于极度分裂状态。如今,我们的国家已是四分五裂,我希望我们能借鉴前人的经验,解决我们现在的分裂问题”开始其演讲,用“国难当头”来渲染这种悲情,就是要用美国的民族主义来否定跨国资本霸权与美国政治权力捆绑所具有的绝对政治正确性,来唤起“WASP”们(白人、盎格鲁·撒克逊、新教徒)以及有反建制派情绪的美国人用选票来支持他。

特朗普能否入住白宫,很快就见分晓。即使特朗普赢得大选,他所持主张能否实施、能否对美国进行彻底的变法革新,却需要划上一个大大的问号——主流精英层哪里会轻易恭送权力呢?美国沉疴已久,又哪里是振臂一呼所能够解决的呢?否决政治既然能够让奥巴马入主白宫八年却没有兑现其“改变”美国的承诺,难道特朗普就会有如神助一般搞定一切? 

特朗普所希望的用选票进行不流血的“造反”是否能够成功充满不确定,越来越确定的是世界正在向反全球化的方向发展:英国新任首相特雷莎·梅用非常强势的手段在推动英国回归盎格鲁·萨克逊民族的主体性与独立性;德国智库政治和科学基金会指出,德国政府今后应该在国际政治方面采取自主独立的立场;日本的安倍晋三动作频频就是力图要实现日本的“国家正常化”,在塑造国际秩序特别是亚洲秩序方面更有作为;印度的莫迪政府将民粹主义和印度教民族主义两块招牌结合起来要打造南亚强国……这种反全球化浪潮是针对推动经济全球化的“主流精英”们的造反,是一批“非主流精英”领导“大众”对所谓“主流精英”的造反,却并不是“大众”推翻“精英统治”的造反,因此,不能简单赋予其反精英全球性浪潮的标签。这种造反态势的蔓延,使得世界回到没有规则的霍布斯“丛林时代”的可能性在迅速增强。


“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在世界格局充满不确定性的今天,中国的发展一定要对世界大势有着清醒全面的把握。

中国有一批志在将中国建成替代美国的世界资本中心的“雄心家”。对于将GDP、军力等综合国力的发展视为中国政治正当性唯一来源的这些“器物迷信者”来说,美国衰落的可能就是中国的契机,别国主张贸易保护、中国就应当成为经济全球化的主要推手——因为中国可以领导世界。但是,如果将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国家机器变成下一个资本霸权的利益捆绑者,这究竟是中华民族的复兴,还是将中华民族带入更深重的危机?习近平曾经强调,“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道理我们必须牢记,任何时候都不能忘却。如果我们的目标只是为了将中国变成下一个美国,那么,未来的中国人民是否也会质问——“中国,谁的中国?”

中国有一批比美国人更热爱美国的“带路党”。对于将美国的唯一正确性视为信仰乃至人生终极追求的这些“朝圣者”来说,美国当下的种种“造反”再度印证了美国的“民主性”——因为人民可以表达不满、并且对抗政治强权;FBI重启调查等充分展现了个人英雄主义和美国传统价值的强大生命力等等。但是,他们为何就不愿意去多看一眼特朗普和桑德斯反复揭露的所谓“自由”和“人权”口号背后美国“政治系统早已腐败不堪”这一事实,为何不再多想一点点,为什么特朗普这个精英集团的一员的“造反”(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会引起那么多美国人的铁杆追随?

世界有走向丛林时代的可能,国家就需要有坚强有力的领导。在强有力的领导之下,中国要“走好今天的长征路,必须把人民放在心中最高位置,坚持一切为了人民、一切依靠人民,为人民过上更加美好生活而矢志奋斗”,这里的人民,当然是指大多数人而非金字塔尖的少部分人,这是我们五千年的历史经验反复证明的,也是世界各国正反两方面的历史与现状反复印证的——不忘初心,继续前进!

原文发表于《广角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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