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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与西方在未来改善关系的障碍

更新时间:2023-03-06 10:37:44  |  来源: 尚道社会研究所

即使俄罗斯在体制上变得更像西方,也不可避免地与西方有重大利益冲突,就好比欧洲与美国在经贸问题上也常常起争执一样。更何况,俄罗斯与西方从历史到现在,本来就有许多结构性问题,例如老生常谈的,对东欧影响力的竞争以及对俄罗斯在全球秩序中地位的冲突。这些问题并不会随着俄罗斯可能的政权更迭而消失。而俄乌冲突以及这段时间俄罗斯与西方官方和民间的互动,在两国高层和人民心中留下的痕迹也都会长久存在。

 

具体的说来,双方改善关系的障碍有以下几点:

 

相互信任、相互理解的障碍

 

站在俄罗斯的角度来看,他们认为,自从戈尔巴乔夫上台以后,俄罗斯已经尽了最大诚意与西方合作。戈尔巴乔夫与西方签署裁军条约,放手让两德统一;叶利钦则是西化派的坚定鼓吹手,在经济上坚决执行西式的休克疗法,和克林顿总统私交甚笃;而即使是普京,也不是一上来就反西方的,在他的第一任期,他积极配合美国为首的西方发动的阿富汗战争,默许美军在吉尔吉斯斯坦建立军事基地。不论是叶利钦和普京,都曾试探性地提出建立全新的欧洲安全架构,甚至表达了俄罗斯加入北约的意愿。

 

然而,俄罗斯并没有融入更大的欧洲,也没有在稳定的共同安全结构中占有一席之地。叶利钦和普京都曾抱怨,西方,尤其是美国一直在“傲慢地指手画脚”,决定谁站在“历史正确的一边”,谁不站在“历史的正确一边”。

 

普京曾不止一次以1990年美国国务卿贝克(James Baker)与戈尔巴乔夫会面时承诺的“不向东扩张一英寸”为理由,大肆抨击西方,例如在2007年慕尼黑安全会议上普京指责北约东扩违背当初承诺、加剧紧张局势;在2021年瓦尔代年会中更是宣称北约“厚颜无耻”地欺骗了俄罗斯。

 

当然,让俄罗斯感到不安的不只是北约东扩。北约对南联盟的轰炸,以及西方屡次在前苏联加盟共和国,如格鲁吉亚和乌克兰策动“颜色革命”,也让俄罗斯觉得西方是有意针对自己。

 

另外值得指出的一点是,北约的以上举动,有不少是在俄罗斯经济崩溃,国力直线下降的90年代进行或开始构思的。在俄罗斯人看来,西方不仅没有在俄罗斯最虚弱的时候伸手助其渡过难关,反而还趁其无力关注外部局势时“趁火打劫”,简直就是赤裸裸的羞辱俄罗斯。

 

而相对的,在欧美,尤其是靠近俄罗斯的东欧国家,也总是有“俄罗斯亡我之心不死”的感觉。若是以他们的视角叙述历史,则俄罗斯同样也是一个不可信任的国家。

 

1991年苏联刚解体的时候,许多西方人认为俄罗斯会迅速成为一个民主的资本主义国家,然而叶利钦1993年“炮打白宫”,强行终止宪法,在1994、1999年又两度攻击车臣、阻止其脱离俄罗斯,再加上普京时代的民主倒退,许多西方人士认为,俄罗斯又走回了专制帝国的老路,不值得与其建立友好关系。

 

而新世纪以来,普京在海外多番用兵,和前苏联地区国家以及西方发生冲突,更是坚定了西方对于俄罗斯是个“帝国主义国家”的判断。从2008年出兵格鲁吉亚,再到2014年占领克里米亚,俄罗斯对其周边国家的干预就没停止过。在中东地区,俄罗斯介入叙利亚内战,支持西方反对的阿萨德,同样让后者非常不满。

 

至于北约东扩,在布鲁塞尔看来,明明是东欧国家出于对俄罗斯的恐惧,才主动申请加入北约的,怎么能说是北约步步紧逼俄罗斯呢?北约只是一个防御性组织,不谋求扩张领土,对俄罗斯并没有威胁。北约还在1994年把俄罗斯拉入和平伙伴关系计划,并在2002年成立俄罗斯-北约理事会,北约并没有轻慢俄罗斯,也并不是不顾及俄罗斯的感受。

 

而且,北约从来没有在任何正式文件中白纸黑字地写明自己将停止东扩,所谓“北约不会向东扩展”,纯粹只是当时几个对苏联比较友好的西方政客,在各类演讲、私下交流,或者与俄罗斯高层会面时提出的建议,只是停留在口头上,并不具备法律效力,因此北约东扩并不存在什么“背信弃义”之说。

 

事实上,即使是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后,欧洲内部的温和派以及亲俄势力仍占有一定话语权,典型的例子就是,德国不顾东欧国家反对,和俄罗斯合力推进“北溪-2”管道,希望以经贸、能源合作缓和俄欧关系。这也是西方国家常常指责俄罗斯的一点,在西方看来,是他们在苏联解体以后派遣专家前往俄罗斯指导后者进行经济改革,在1997年把俄罗斯拉入八国集团(实际上1991年开始俄罗斯就参加该集团的部分会议),在2012年助俄罗斯加入世贸组织,这二三十年间,与俄罗斯的商贸合作也从未中断,若无西方相助,俄罗斯经济如何能在新世纪突飞猛进?

 

当双方对同一段历史的解读南辕北辙,都认为明明是自己一直在付出,而对方占了便宜却完全不懂感恩时,对话与合作将变得异常困难。

 

西方对俄罗斯民族性的看法

 

出于政治正确和分化对手的考量,一般领导人很少在公开场合发表赤裸裸的、有种族刻板印象的言论,例如宣称俄罗斯“本性难改”,注定要走向专制和扩张主义,等等。相反,政治家会营造一种“这个国家大部分人民都是好的,坏的只是他们的独裁领袖”的氛围,试图区分俄罗斯政权与俄罗斯人民。

 

但是,仔细观察不少西方政客的发言,还是能捕捉到许多蛛丝马迹,将俄罗斯政权视为俄罗斯人民意志的延伸。例如,爱沙尼亚总理卡拉斯曾宣称俄罗斯人民“总是需要强有力的领导”。美国国防部长奥斯汀也曾说,他们希望看到俄罗斯被削弱到它不能做它在入侵乌克兰时所做的那种事情的程度。在这些人看来,普京实际上代表了俄罗斯这个民族,俄罗斯始终是要扩张的——就和以前的苏联、沙俄一样。

 

西方还对俄罗斯进行了广泛的制裁,这些制裁除了针对普京以及其身边的寡头以外,还大量伤及俄罗斯百姓;而西方的主流观点——俄罗斯必须接受失败、放弃在欧洲尤其是东欧的一切影响力,并归还包括克里米亚在内的所有乌克兰领土,更是让许多俄罗斯人愤怒。从各类民意调查、街头采访来看,虽然越来越多的俄罗斯人不再信任自己的政府和媒体,但他们也不信任西方。普通俄罗斯人已经接受了政府的解释,即西方想要俄罗斯人因其国家对乌克兰所做的事情而受到惩罚,以及西方实施制裁是为了压制俄罗斯人民。摧毁这个“恐怖主义国家”或“帝国主义国家”。

 

另外一系列证明西方对俄罗斯人民并不那么友好的例子是,开战后,西方为乌克兰及其公民融入欧盟开辟了一条清晰的道路。但对俄罗斯,只有大棒,没有胡萝卜。尽管同为流亡者,但外逃的俄罗斯人无法像乌克兰人那样迅速地获得庇护国的签证,更无法唤起西方主流媒体的同情心,甚至,还有不少国家实施了严格限制俄罗斯人入境(几乎相当于全面禁止)的政策,如波罗的海三国、波兰、芬兰这些历史上和俄罗斯颇有过节的国家。

 

立陶宛内政部长直言,俄罗斯四分之三人口都支持侵略战争,因此没必要放俄罗斯人进来;芬兰总理马林则认为,俄罗斯在乌克兰杀人,而其公民却可以在欧洲旅游,是不公平的,除立陶宛、芬兰以外,捷克、爱沙尼亚等国领导人也表达了类似的看法。

 

这些还仅仅是来自官方的措辞——由于代表一国形象,因此他们的发言通常会谨慎的多。来自民间的,对俄罗斯人民、俄罗斯文化的敌意则直白的多。俄罗斯品牌被驱逐出西方商店的货架,俄罗斯的文化、艺术作品以及艺术家被禁止在演出中出现,体育赛事禁止俄罗斯运动员参加,体育游戏也把俄罗斯队删除,甚至还出现了禁止俄罗斯繁殖的猫参加国际爱猫联盟比赛这样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情。而日常生活中,针对移居海外的俄罗斯人的仇恨与歧视性言论更是数不胜数。

 

最后,最关键的是正在与俄罗斯交战的乌克兰。无论战后的乌克兰政府由谁领导,只要在战场上击败俄罗斯,一定会要俄罗斯受到羞辱、削弱,并被迫为普京入侵造成的损失支付天文数字般的赔偿金。就像乌克兰总理杰尼斯·什梅加尔在2月26日所言:“乌克兰和俄罗斯100年都不会和解”,俄罗斯自由派人士、2021年诺贝尔奖获得者德米特里·穆拉托夫 (Dmitry Muratov) 在反对战争的同时也承认:“乌克兰永远不会原谅俄罗斯”。

 

乌克兰对俄罗斯人民的态度,还可从一个例子中窥见一斑。在2022年9月俄罗斯发布总动员,导致许多人,尤其是青壮年男性外逃后,欧洲各国犹豫要不要对俄罗斯关上边境。此时乌克兰方面的反应异常激烈。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称俄罗斯人民“选择了这个政府,他们没有与之抗争,没有与之争论,没有对它大喊大叫”,因而主张对俄罗斯人关闭边境:“他们必须生活在他们自己的国家里,直到他们改变自己的理念”;乌克兰外长库列巴指责说“俄罗斯人大规模地支持侵略战争,还为导弹袭击乌克兰城市和杀害乌克兰人喝彩。因此,让俄罗斯游客享受俄罗斯好了”(当然,考虑到乌克兰的领土正受到俄罗斯炮弹的蹂躏,此类言论可以理解)。

 

总而言之,在普京之后,那些将俄罗斯视为永恒敌人的鹰派观点很可能会在北约和欧盟占上风。他们会认为,大部分俄罗斯人民默许普京的一切暴行,不反对威权体制;与此相反,那些主张区分对待俄罗斯政府和俄罗斯人民,并且反对大幅削弱俄罗斯的温和派将被边缘化。鹰派会确保俄罗斯向乌克兰支付巨额赔款,高官受到审判乃至羞辱,并坚持对俄罗斯的制裁,直到俄罗斯满足西方开出的苛刻条件才予以中止。至于俄罗斯人民生活水平的大幅下降,以及可能出现的大幅动荡,鹰派则漠不关心,这些在他们看来只不过是公平和应得的报复。

 

然而,这极有可能在俄罗斯埋下仇恨的种子,就像1919 年的凡尔赛条约让德国人民感到被羞辱一样。届时,那些俄罗斯国内主张与西方和解的人将会被边缘化,而那些认为俄罗斯已经没有退路,必须强硬对抗西方的人将获得更多支持。让双方的矛盾看不到和解的前景。

 

俄罗斯自身的民族性

 

俄罗斯人从未真正接受过1991 年后超级大国地位的终结,这方面的例子数不胜数。例如,哪怕在俄罗斯民主尚未倒退、和西方关系融洽、人均GDP连续八年大幅增长的2008年,斯大林仍能够在官方“最伟大的俄罗斯人”评选中名列第三位,许多人怀念他治下的那个可以与美国分庭抗礼的“巨无霸”。

 

另外,不少人可能忽略了,苏联以与历史上大部分帝国不同的、相对和平的方式谢幕,让许多俄罗斯人相信他们是在慷慨地给予其他继承国恩惠,而不是屈服于政治需要。既然莫斯科已经做出了重大让步,那么西方以及前苏联加盟共和国,乃至周边波兰等卫星国的“不领情”,足以在许多俄罗斯人内心深处埋下怨恨的种子。

 

最后,不论是历史还是现在,俄罗斯始终认为自己是一个被重重包围的大国,有学者认为,这种害怕被敌人攻击,因而总想把自己的势力范围扩展到“相对安全”地带的思维,是俄罗斯民族性的一部分——源自于13-15世纪被蒙古帝国征服的恐惧。现美国中情局局长、曾在2005-2008年间任美国驻俄罗斯大使的伯恩斯,曾表示北约东扩到乌克兰的计划,是俄罗斯国内哪怕最具有自由化倾向的人士都无法接受的。

 

总而言之,俄罗斯可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消化历史给自己带来的心理影响,以此和西方建立稳定的关系。

 

俄罗斯人对90年代的屈辱记忆

 

苏联的解体,是距现在最近的一次帝国崩溃,它让克里姆林宫失去了500万平方公里的领土(约占苏联领土的四分之一,相当于第二名加拿大的一半)以及丰富的战略资源,管辖的人口从2.9亿大幅降至1.5亿。2500万俄族人从此被留在了异国。

 

从国家层面,苏联解体是一场灾难,而站在人民的视角也是如此。根据世界银行的数据,以美元计的俄罗斯人均GDP从1991年的3490美元下降到1999年的1331美元。跌幅超过60%,而以本币计的人均GDP也下降了近一半;通货膨胀率一度高达2500%,且长时间位于超过100%的超高位;人均预期寿命下降了六岁,男性的人均预期寿命更是在1991-2006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里不足60岁。

 

这很大程度上可以解释,为何许多民意调查都得出结论,在广大俄罗斯人民看来,秩序、稳定、经济增长比民主和公民权利更重要。叶利钦时代全盘西化,结果换来物价暴涨、经济产出暴跌;与此相反,普京虽然对民主不太感冒,但他把俄罗斯经济从崩溃的边缘拯救了回来,在其第一次担任总统职务时甚至保持了年均7%的增长率。

 

只要经历过这两个时期的俄罗斯人还在,那么西式自由主义就永远不缺乏反对者。俄罗斯和西方“解冻”也将受到阻碍。

 

俄罗斯的改革与国家统一

 

自由化意味着权力下放和更多的地方自治,意味着更重视个人自由而不是集体安全,对俄罗斯这样一个领土横跨11个时区的国家来说,还意味着分裂倾向增强的风险。

 

俄裔历史学家弗拉迪斯拉夫·祖博克(Vladislav Zubok)认为,在不危及国家地位和领土完整的情况下回到战前状态,对俄罗斯有些困难。尤其是克里米亚问题。不论执政者是谁,放弃克里米亚都会在国内引发重大政治危机,而且一旦开了这个先例,俄罗斯的其他边缘地区很可能会如法炮制,要求更多自治权甚至独立。

 

在俄罗斯的历史上,对分裂的恐惧多次阻止了更深入的现代化和改革:1863 年波兰的“一月起义”让亚历山大二世在此后的执政岁月中更加保守;1956 年匈牙利和 1968 年捷克斯洛伐克的革命,是让苏联停止“去斯大林化”,走向勃列日涅夫保守主义的一个重要因素;对苏联不复存在的恐惧,在1991年促成了“八一九政变”,让戈尔巴乔夫的“新思维”改革计划彻底胎死腹中,也打消了苏联平缓改良的可能性,最终反而让解体的预言自我实现。

 

随着俄乌战争的深入,关于俄罗斯解体问题的讨论,在西方已不再是禁忌,甚至有些西方观察家乐于看到俄罗斯解体。在俄乌战争结束后,随着经济、军事各方面实力的受损,俄罗斯国内分离思潮很有可能进一步抬头,而俄罗斯官方任何试图压制此类思潮的努力——不论是和平的或者是不和平的——都会被西方当作莫斯科想要“维持帝国”或者说“重建帝国”的证据,届时,西方与俄罗斯的关系恐怕又会变差。

 

 

总结:即使战争结束,俄罗斯也难以和西方从根本上改善关系

 

国家之间能够在战后实现和解的例子并不多见,德国和法国堪称典范,而美国和日本也是不错的样板。然而这两个案例很难在俄罗斯与乌克兰身上得到复制。

 

这是因为,二战结束以后,苏联强势崛起,为了防范苏联及其意识形态的扩张,美国放弃了对日本的打压,并斡旋德法和解;美国还以自身在当时世界独一无二的经济实力,为德国、法国、日本“输血”,战后经济的恢复,是帮助民族和解的良药;最后,可能最为重要的是,德国和日本在当时已经被彻底征服,除了彻底转型并走向和解,他们也别无选择。

 

然而,俄罗斯和乌克兰都不太可能被彻底击败。拥有西方支援的乌克兰方面自不必说,而俄罗斯方面,著名俄罗斯问题专家菲奥娜·希尔 (Fiona Hill)和斯蒂芬·考特金(Stephen Kotkin)都指出,想要在战场上彻底战胜俄罗斯是不现实的。毕竟,俄罗斯新近动员了数十万新兵,国内的经济在制裁打击之下也并未崩溃。

 

更重要的是,俄罗斯还有核武器这张终极王牌。这让西方不敢对乌克兰施以太多援助,生怕战火烧到俄罗斯境内,变成俄罗斯与北约之间的战争。当年二战时期,盟国对轴心国后勤补给线以及武器工厂的轰炸,让其丧失装备补充能力,对战争胜利起到了关键作用,但是现在,乌克兰不可能对俄罗斯境内的设备、工厂发起大规模袭击,只能偶尔小打小闹,而只要俄罗斯还有一定的生产能力,那么他们就很难被完全打败。

 

总而言之,想要满足泽连斯基提出的乌克兰完全胜利的条件,需要乌军能占领莫斯科,抓获俄罗斯所有高层并送上战争法庭,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在俄乌双方都无法致对方于死地,且彼此充满了怨恨的情况下,很难想象二者能够像战后的德法一样,被纳入统一的经济及安全架构,进而也就很难想象,俄罗斯与西方能够真正改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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