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磅评论】斯蒂芬·沃尔特解：决气候变化的现实主义指南
更新时间：2021-08-18 14:02:31 | 来源： 尚道社会研究所
IPCC现在得出的结论是，全球平均气温会持续上升，至少要到2050年，而且上升速度还在加快。用它的话说：“考虑到所有排放情景，全球表面温度将持续上升，至少到本世纪中叶。除非在未来几十年大幅减少二氧化碳和其他温室气体排放，否则21世纪的全球变暖将超过1.5°C和2°C。”
报告还指出，有“明确”的证据表明，气温上升是由于人类活动（主要是燃烧化石燃料），而不是自然变化造成的。如果人类大幅减少温室气体排放，并在本世纪中叶达到零排放，那么增幅可能会被限制在比工业化前水平仅高1.5摄氏度的水平内，这是七国集团今年5月制定的目标。这将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但这仍然意味着会有更多的极端天气事件——干旱、火灾、洪水等，就像我们今年所经历的那样。
然而，这一目标可能过于乐观，因为解决这一问题的努力在过去一直未能实现。到目前为止，世界各国制定的目标都不完善，后来又未能实现。无需太多想象，就可以预见这一失败可能带来的社会、经济和政治后果，而这些后果无一是好的。英国《金融时报》编委会说对了：“避免‘人间地狱’的时间不多了。”
总而言之，我们正在输掉这场防止人类对赖以生存的环境进行灾难性改变的战役。而主要的强国——拥有最大经济和产生最多温室气体的发达工业国家——才是罪魁祸首。
对于现实主义者来说，这个结果并不令人惊讶但却令人不安。所有现实主义思想的中心焦点是解释在一个没有合法的中央权威保护国家不受其他国家侵害或约束国家行为的世界中，国家将如何行事。现实主义者认为，这种情况创造了一个“自助”系统，每个国家主要依靠资源和战略来生存。在这样一个世界里，主要大国将为权力和/或安全而竞争，并且注重相对地位，甚至多于注重绝对利益，因为比其他国家弱可能会更容易受到压力或有被征服的危险。信任变得稀缺，利他主义几乎不存在，自私的国家利益将经常凌驾于更广泛的世界主义价值观之上。
如果你不相信我，想想主要大国是如何应对COVID-19危机的。他们将问题归咎于他人，争相购买接种疫苗，导致数十亿人口疫苗供应不足，在不征求其他国家意见的情况下单方面实施旅行限制，总体上与现实主义描绘的那种自私自利的行为无他。与让人类做出必要的调整以实现净零碳排放相比，应对新冠疫情是一个简单的问题。
现实主义者承认合作是可能的——事实上，合作一直都在发生——但他们强调，合作本质上是脆弱的，通常达不到可能的最优水平，如果合作需要一个国家做出牺牲，从长远来看，这个国家可能会变得更穷、更弱，因此更容易受到其他国家的攻击，那么合作就很少发生。出于这些原因，现实主义者并不对大国在解决气候变化问题上做得不够而感到奇怪。相反，他们的行为十分正常。如果一个大国认为这样做会让本国相对于其他国家处于不利地位，那么它就不会在短期内为应对气候变化做出重大牺牲。然而，由于没有全球性的权威机构来强制执行协议，各国不得不担心自己可能会在别国搭便车时做出牺牲，处境变得更糟，同时还要和其他国家一起面对全球变暖。
在里程碑式著作《人、国家和战争》中，肯尼斯·沃尔兹引用卢梭著名的猎鹿寓言来阐述该问题。如果一群猎人合作捕捉一只鹿，他们将享受一顿鹿肉大餐。但如果有人发现了野兔，却去抓野兔，他们就会失去鹿肉，大多数人都会挨饿。在气候变化问题上也是如此：要想取得成功，所有主要工业大国都必须减排，但每个国家都可能受到欺骗的诱惑，尤其是如果它们希望其他国家也这样做的话。
更糟糕的是，减少温室气体排放的合作还必须克服人类忽视未来以及其他代际公平问题的倾向。让人们为了子孙后代的利益而牺牲自己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而让在职的政客们担任可能会无法连任的职位更是难上加难。此外还有跨国公平问题：鉴于美国、加拿大、德国和其他发达工业国家在工业化过程中肆意燃烧化石燃料，印度等发展中国家对美国、加拿大、德国和其他发达工业国家要求减排而感到不满，是有道理的。
从修昔底德到约翰·米尔斯海默等现实主义者都强调了国际政治的悲剧本质——大国似乎注定要竞争和战斗，即使它们可能不想这样做。但在气候变化问题上，悲剧不会局限于最强大或最富有的国家。相反，贫穷国家将遭受最大的损失，即使它们对问题本身的影响最小。这是现实主义者认识到的另一个具有讽刺意味的事实：正义是国家间的稀缺商品。难道没人说过“强者做他们能做的，弱者只能承受他们必须承受的”吗？
不要忽视最坏的情况，IPCC表示一系列事件“不能排除”。如果升温幅度大大超过1.5或2摄氏度，那么一切都完了。冰盖将完全消失；主要洋流可能会发生剧烈变化；海平面上升可能会淹没数十座沿海城市；多达30%的人口可能会经历摄氏29度（华氏84度）或更高的年度温度；地球上数百万人居住的地区可能会经历超过35摄氏度（95华氏度）的湿球温度（一种结合热量和湿度的测量方法）。由于人体无法在这种条件下自行降温，这些地区的人们或将采取行动或将死亡。如果这就是我们的未来，那么现实主义表明，国际体系将变得更加霍布斯主义，各国将采取越来越极端的措施来保护他们所能保护的一切。即使是自由民主国家，如果认为自己的生存岌岌可危，也可能会采取野蛮行径。
那么，现实主义是否也建议我们做好准备，迎接疯狂麦克斯的未来呢？我不这么认为。万有引力定律并不意味着飞机不可能飞行，而现实主义强调的竞争冲动也可以被克服，只要认识到冲动的力量以及其必要性。
我们该怎么办？我无法提供神奇的解决方案，但需要提醒大家几点。
首先，推动全球行动需要持续和有效的努力，教育人们地球正在发生什么，为什么正在发生，并解释需要采取什么行动以避免灾难。就像新冠疫情一样，仍然会有一群目空一切的政客，受雇于化石燃料工业工作的文人，以及散布假消息的阴谋论者。我是乐观的，因为否认气候变化的论调正在逐渐失去阵地——尤其是在年轻人当中——在气候问题上保持聪明正成为一种政治优势。
改变公众态度是利用政客自身利益的最佳方式：在世界各地，更多的领导人需要认识到，在气候问题上表现糟糕会导致输掉选举（在民主国家）或暴动。与气候变化相比，保守派和民粹主义者常常利用文化问题来获得支持，这些问题微不足道，但我们不能指望政客们将重点放在至关重要的问题上。
现实主义还建议，告诉人们解决这些问题需要付出的代价。绿色新政可能会创造良好的就业机会，但减缓和适应气候变化的努力将不可避免地要每个人改变生活方式。特别是对于较贫穷的社会和目前以燃烧化石燃料为生的人们来说。正如全球化被夸大并最终面临强大的反弹一样，假装解决气候问题是免费的，可能会引起适得其反的反应，从而破坏整体的努力。
在全球层面，现实主义意味着，阻止或扭转全球变暖的努力不能依赖于对我们共同人性的理想主义呼吁，而应依赖于每个民族国家的狭隘利益。正如阿纳托尔•利芬(Anatol Lieven)所指出的，人类仍然高度部落化——民族主义的核心就是冲动——而且几乎没有哪个国家的政府会为了其他国家的人民而做出重大牺牲。但是，如果他们认识到不这样做会使本国更加糟糕，他们就会做出这些牺牲。
因此，即使你是富裕的国家，海拔远高于海平面，处于温带地区(暂时) ，而且你不希望数百万气候难民在你家门口寻找安全的避难所，那么你可能需要认真对待控制温室气体排放的问题，即使这会让你付出一点经济增长的代价。如果你是一个依赖出口到其他繁荣经济体和从农业区进口食品的贸易国家，你可能需要确保你的贸易伙伴仍然有能力做生意。诸如此类。
最后，现实主义主要从大国的角度来看待国际政治：这个星球上发生的大部分事情（当然，不是全部）都是由它们的行动决定的。大国已经并正在对大气层造成破坏，解决这一问题更多地取决于它们的行动，而不是由玻利维亚、布隆迪或文莱决定采取什么行动。这种情况表明，包括所有联合国成员国在内的全面气候峰会，没有七国集团或二十国集团这样的小型论坛重要。这里有一线希望：在5个、10个甚至20个温室气体排放国之间达成协议并不容易，但是试图让整个联合国大会达成有意义的共识是不可能的。
现实主义对世界事务持悲观态度，应对全球变暖的挑战为悲观情绪提供了充分的理由。即便如此，我还是对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有了更多的认识，一些国家开始采取大胆的举措，以及像唐纳德·特朗普、杰尔·博尔索纳罗和雷杰普·塔伊普·埃尔多安这些著名的气候否认者近年来所经历的政治问题感到些许安慰。我只希望不会太晚。
本文发表于《外交政策》杂志网站：
https://foreignpolicy.com/2021/08/13/realist-guide-to-solving-climate-chang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