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黄金时刻已经结束，上周，东盟——这个往往需要全员通过才能行动的组织——面临着四分五裂的危机。在10月15日，东盟就缅甸危机召开了一次紧急会议，决定将缅甸军政府领导人从即将召开的东盟峰会中排除，这对东盟而言是一次罕见的举动。作为一个组织松散且没有明确战略目标的组织，东盟在中美竞争中艰难得面临着分崩离析和重组。最近，澳大利亚、英国和美国宣布了一项名为AUKUS的军事和技术新协议，这进一步增加了该地区的地缘政治风险，使东盟的战略瘫痪再次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

但是这并不是东盟的本意。地处全球最具活力的地区，要在中美两国领导之外组建一个体系的确难以延续，因此东盟希望置身超级大国竞争之外，并将此作为自己的“美德”。由于东盟多边的本质、共同行动的决策机制以及对域外事务战略野心的缺失，都让其成为了一个诚实坦率、中立的中间人。就地区的外交人员而言，所谓的“东盟向心力”（centrality）——即在与域外国家打交道时，东盟作为地区事务整体的代言人——变成了一种信仰。

但是，在最近几年，东盟的向心力逐渐瓦解。正如新加坡前外交官Bilahari   Kausikan所言，大国只有在东盟为他们的利益服务时才会认可东盟的向心力。东盟成员国也对所谓的向心力嗤之以鼻，他们通过与域外大国达成合作以阻碍东盟的集体行动。

2012年，柬埔寨担任东盟轮值主席国时，柬埔寨首先在东盟外长会议上反对来自菲律宾的要求，拒绝就中菲有关黄岩岛主权争议写入联合声明，之后，柬埔寨又拒绝将中国在南海的强硬行为提到议事日程，这成为撬动东盟铁板一块的第一次裂痕。

东南亚地区将极有可能迎来一个不稳定的战略空窗期。但是，不仅中国试图让东盟为其所用，美日印澳四国推动的“自由开放的印度-太平洋战略”也有此意。这个战略的原则看起来人畜无害：航行和飞行的自由，遵守国家法，增强地区互联互通。但是这些“原则”与中国针锋相对。大多数东盟成员国是海洋国家，对这些原则是持强烈支持的态度，但是公开支持美国提倡的原则意味着与中国作对。出于对激怒中国的顾忌，东盟对此并未采取集体立场。

 同样的问题也出现在四边安全对话（QUAD）上。东盟国家担心向四边安全对话靠拢会激怒中国。尽管QUAD主要是在疫苗生产和供应、气候变化以及科技技术等没有针对性的领域进行合作，但是它也可以通过联合军演等在中国南海地区施压。在八月和十月，QUAD成员国的海军分别在菲律宾海和孟加拉湾举行了联合军演。随着军演影响力的不断扩大，美国宣布还将择机邀请英国加入。这些非东盟国家在该地区在海洋安全领域的不断挺进，凸显出东盟在反抗中国的强势方面的失败。

但是，没有什么比AUKUS更让东盟受到冲击。这一美国和英国承诺向澳大利亚海军提供核潜艇的协议将极大地改变地区权力平衡。

主要东盟国家，如马来西亚和印度尼西亚，对东盟区域内的军备竞赛和力量投射表达担忧。这些恐惧因果倒置：AUKUS是澳大利亚对其威胁环境的再评估，而这一三方协议是对中国日益强大的军事力量和越来越强势态度的回应。而其核心，是AUKUS强调了东盟周边地缘政治的快速转换。东盟以外的地区力量虽然可以与东盟合作，但在必要时却各行其是。

区域秩序的其他前景——从美国领导的印太战略，到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都在与东盟自己所倡导的印太地区规划进行竞争。东盟对印太地区的规划发布在一份乏善可陈的文件中，它强调了对话和发展，但是绕开了尖锐的问题，如中国力量的不断上升和其在南海的日益强势。即使亚洲避免了武装冲突，它也不会在短期内达成一个新的地区秩序。最有可能的情况是，东南亚将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面临一个不稳定的战略空窗期。

为了保持在地区事务中相关者的角色，东盟需要在经济一体化和社会文化联结中提升自身实力。但是这也需要防止被卷入中美冲突的漩涡之中。东盟的十个国家都是RCEP的成员国——RCEP也包含中国。同时，个别东盟国家——文莱、马来西亚、新加坡和越南也同时加入了CPTPP，而这是美国领导而后退出的TPP的新版本。而中国当下也要求加入CPTPP。

东盟需要大胆推动成员内部的战略辩论，处理东盟内部的分歧，并与大国进行接触。一个可能的方法是任命一个由三个卸任且有威严的领导人组成的小组去打开天窗说亮话。东盟历史中已有先例，通过这种非正式、甚至有时是秘密的穿梭外交，柬埔寨和越南之间的十年战争最终随着1991年的巴黎和平协定而结束，而两国也随后加入东盟。

仿佛是为了凸显自己的无关紧要和无能为力，东盟对问题的反应从来都是针对各种问题的声明。文莱作为今年的轮值主席国，正在起草一份“东盟领导人关于坚持多边主义的声明”。该声明将“重申东盟致力于维护和促进以国际法为基础的多边合作，以实现地区和世界的和平、安全、稳定与繁荣。”但是这些文字可能并不会让东盟起死回生。

目前为止，东盟内部分裂已经日益明显。在就是否允许缅甸军政府参加东盟峰会的紧急外长会议上，各国外长仅是达成了一个微乎其微的共识。尽管缅甸军政府的领导人未受邀，但缅甸的一位高级官员将会代表缅甸出席。

无论东盟做什么，大国们并不会给东盟团结协作的时间。拜登继续强调其希望与东盟整体合作的意向，但同时也在与东盟各个成员国推进合作（例如新加坡和越南）。东盟的成员国可能不想在中美之间选边站队，而是选择与双方都保持良好关系——鉴于东盟无力采取统一的安全政策，这也可以理解。

最终，东盟将会蒙混过关，但是这也将让东盟成为一个垂垂老矣的区域组织。

本文发表于《外交政策》杂志